秋声已起,我却开始想念满树满树的如瀑布一般的紫藤花。

初夏时节,淡紫色、淡白色的紫藤花像一串串的铃铛挂满花架,又像一枚枚玲珑的发饰别在葱翠柔软的枝条上。远看,如黄昏时的云,又似清晨间的雾。挨挨挤挤,层层叠叠,热闹而隆重,明媚而清朗。每一根枝条都缠绕着数不清的花儿,每一朵花儿都亲密地拥抱着自己难以计数的伙伴们。藤枝翠意绵远,花朵灿烂温和。不咄咄逼人,一点都不。淡淡的紫、嫩嫩的白、青青的绿、浅浅的灰,是一盏午后的宁神茶,可以和父母共饮;还是一樽月下的女儿香,应该邀来佳人对酌。

我坐在初秋的夜里,想念紫藤花开。

我也想念那株紫藤树,那株皴裂、虬结的老树。

它倚在公园的角落,年年叶落年年花。花叶纷飞,它不挽留;花繁如织,它没有宠溺。它倚靠在公园长廊的柱石上,攀援、爬行,沿着整个的长廊。

每逢我看着它,我就听到了它的呼吸、心跳。无论远近。

它最老的那层皮已蜕去了,最老的那条枝干在断裂之后缓缓愈合。我蓦然!奶奶离世已经大半年了,她从生病到卧床到辞世,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今年的春节前后,我已放寒假,我也知道消息。我,没有赶回去。

脑海里不停地想爸爸他们兄弟三个怎样对待奶奶,现在又如何照顾。是小叔送奶奶去的医院。在病情加重时大伯从临县赶回。爸爸从奶奶戴着氧气面罩回来的那天起,夜夜在旁看守。姑姑们、堂兄弟表姐妹们都围拢在奶奶的床前。在这之前,大家已经为鸡零狗碎的事互不说话。

我想着往事,觉得安心和满足。爸爸说可能要给奶奶立碑,我寄回去一笔钱。

奶奶出殡前,姑姑们和大伯母在灵堂里吵斗起来,小姑父在全体孝子开路时不下跪。爷爷拎起凳子要砸他。

经过这些,奶奶风光落葬。

我的奶奶永远地走了。当年春游时奶奶给我做的咸菜鸡蛋炒饭,带我回娘家时奶奶愉快的身影永远地封存在我记忆的深处。

我的家人们,大伯、叔叔、爸爸和各位姑姑开始互相说话,互通消息。

我们互相的拥抱似乎是为着化解小叔的这场意外。手术前后的奔走、看护凝聚着血缘的力量。无论,我们有多少的棱角,在生命面前,我们游进了同一条血管中。小叔的筋脉断了,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那么,筋也断了,怎么办?就让血液流起来,用血脉来黏合吧!

张爱玲说:我在血脉里听到了远古的呼唤,当我死去的时候你们将同我再死一次。她谈的是自己的祖先。

我讲的是我的家族和一株老树。

我和手术前的小叔通话,我哽咽,我最终还是平静地说完。我和看护小叔的弟弟妹妹通话,我觉得安心和满足。我们不慌乱。

枝干裸露的时间长了,就有鲜美的花叶来覆盖。

曾经爷爷和他的伙计们赶着马队出山进城,去完成茶叶、烤烟,包谷酒和盐的买卖,他的脚印留给了我们。

我们兄弟姐妹一个接着一个地出了山。

小叔带给我们的这场考验,我们或许还显稚嫩,但我们已经笃定如磐石。

最老那条枝干的断裂处到了春天的时候就会抽青。

我想念家人的时候,看了视频,还会去看看那株老紫藤树。

花叶散落,它不憔悴;花新如锦,它不炫目。

夏去秋来,冬去春归。(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