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森林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翁卷的诗最是写实,因为四月的故乡正是插秧的大忙时节。这个季节,秧苗正在拔节疯长着,人们要把它们安置到已经耘好的水田里,让它们有一个更适宜的生长空间。
骑着秧马,把秧苗从秧底里拔起,束成把,挑到田埂上,扔进水田,然后拉绳分行,接着就是插秧了。
插秧是件技术活,把秧苗插进田里的泥里,不得太深也不得太浅,深了水把秧苗淹住,不利于秧苗生长;浅了,秧苗肯定从泥里浮起来。少时也曾插过秧,当时父母也要我慢些,尽量把秧苗插进泥巴的适当位置。可我却不以为然,一味图快,结果第二天我插得那些秧苗都漂在了水田里,害得父母又去返工。从此我就对插秧心存敬畏,不敢敷衍。
最喜欢的是村里那些妇女们插秧比赛。那些妇女都是心灵手巧的插秧高手,互不服气。不服气好办,照老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那就来场比赛。两个或多个妇女并排站在同一块水田的田头,往往以十棵秧苗为一行往下进行。随着裁判一声令下,妇女们左手握着秧把,分出一小撮秧苗,右手接着,迅速地插到水田里,如此反复。她们的速度极快,只见左手不停地分着秧苗,右手不停地插着,看得人眼花缭乱。随着她们飞快的插着,那些秧苗一行行整整齐齐地被插到田里,宛若一行行跳跃着绿色五线谱,扣人心弦。田埂上人们的加油声,和着妇女们倒退时撩起的哗哗水声此起披伏,热闹非凡,和谐美好。
特别有意思的是在烟雨朦胧的水田插秧,更是富有诗情画意。人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是那么的古典和田园。那时,村里的大光总是按耐不住,就冲着临近水田里的传蓉说道:“大嫂,唱段花鼓戏助助兴。”大光的提议立即得到了大家的随声附和。
传蓉也就不客气,直起身,清清嗓子,唱起《十二月花名》:四月子里什么那个花儿开呀,李子花开得那个颤噻噻呀,小奴掐花带,头戴着那李子花,望哩咯望郎来哟……
传蓉圆润的唱腔引得众人连声叫好,然后大家都起哄让大光也来一段。
大光既然敢出招,当然也敢接招了。他毫不谦虚又有些狡黠地唱起了《十爱嫂》的唱词,大家立即哄堂大笑。传蓉抓起一束秧把,可劲地朝大光扔去……那样的场景,总是让人忍俊不禁,记忆犹新。
人们在娴熟地插着秧苗,插着希望,插着美好的生活。在那时,我发现,乡邻们都是能够在大地上汪洋恣肆写诗的艺术家。
抬眸所及,满眼都是沁人心脾的绿色。那些秧苗正以青春的姿势站立,把乡村原野装扮得分外亮丽。那一簇簇秧苗排列得那么整齐划一,那么得富有节律,那不正是一行行绿色的诗句吗?
那一块块的秧田哟正是一首首的诗!你看,那一首,气势如虹,热情洋溢。这一首,短小精悍,清秀隽永。那一首,错落有致,充满哲理。这一首,古色古香,满是格律。
读着那些诗,在诗的意境里小憩,我们的思绪如水,能够循着那些绿色,打捞那些久远的记忆,以及那些记忆里的欢乐和甜蜜。
起风了。风应该是一个伟大的魔术师,它只轻轻地一拨,那些诗就律动起来,跳跃起欢快的音符。
我们的乡村歌手,那些青蛙们早就迫不及待,在风的伴奏下,开始尽情地歌唱,歌唱着风调雨顺,歌唱着五谷丰收。
而我们的诗人,我可爱的乡邻们,正在静静地创作自己的作品。他们的心里,此刻正被巨大的幸福所包裹着,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诗作凝聚着智慧、满含着感情,那些诗肯定能流芳百世,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