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之什

王定国属于那种“杀个回马枪”的小说家(让我想到同样如此的蒋晓云),封笔几十年,做过公务员,开过公司,从事过房地产,在写小说最心无挂碍的年龄才重新提笔,淡淡地蘸上悲情。历经商场沉浮、人世百态,选择文学这条清冷的路,是回来眷顾,也是可以沉定下心,梳理复杂人性的时候了。不用卖文为生,闷在明天财路的焦虑里,而能工艺品似的精心雕琢,深夜中,电脑前,“偶尔打开计算机,用我不熟悉的指键,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敲出多年以前就停下来的最爱,我就觉得大概是在向文学赎罪”,此时心是更静了,还是依依不甘?

《那么热,那么冷》只有五篇小说,写的是中年男人,其实皆关乎男人心中长不大的那个男孩,怯懦,苍白,卑微,拼命奔跑却赶不上自己心中的“妄想”。年轻时痛苦与自卑,心中盈满清明的文学之梦,诗歌写得得心应手,却抵不过现实对强力和财富的崇拜。当事业有成,女神或者成为他们的妻子,或者成为他们梦中萦绕的旧情人,只是婚姻的倦意终会袭来,游走情场却无法填补爱情的空洞,身体的衰颓也让他们更感失败。

王定国小说里的女人们有着强韧的灵魂,这强韧将她们隐藏在背景里,成为白色的无形个体,让她们在感情上显得清冷。情人们炽热如火,但只是身体的激昂。疲惫的男人最终还是想回家。《世人皆蠢》里受伤的男人想念回来的妻子能默默收拾好屋子,轻纱似的声音抚慰着他,但妻子还是离开了,或者《落英》里“我”想让离开的妻子回家:“我相信我的妻子雪也会终于答应离开她的黑板,四十岁分娩还不算晚……她逐渐隆起的肚子正在孕育我们重新开始的每一个日子”。

“那么热”的是男主角们想重回年轻的心,不是回到艰苦的屈辱的年轻,而是回到可以无碍挂念着心上人的幸福里,彼时一切尚新鲜,还可以带着冲劲地去拼。“那么冷”却是时间的离开,和感情的冷却。王定国“表面上虽然写爱情,着眼点其实是为了掀开现代人的苦闷荒原”。苦闷是因为年龄带来的无措和无常,更在于那个长不大的小男孩要被迫面对现实的风霜刀剑。男人心中的男孩永远长不大,对于女性永远是遥遥望着,自己千疮百孔,她们却毫发无伤。女人是母亲的投影,可以回来抚慰这个受伤的孩子吗?就像《某某》最后,妻子发现男主写给旧情人的信,亲手交给她,还疼惜地说“我对你还是有点嫉妒的,完全被你遗忘的人,还能痴心到这种地步。虽然他是我的丈夫,我还要说他是笨蛋”,此时男主怎能不因为“生命的喜悦而充满着忍不住的泪水?”,因为心中的挚爱终于能懂他的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