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时秀敏

仲夏的一天,记者再次走进许光生前居住的小屋。

这个60多平方米的陋室,让每一位走进它的人觉得意外、感动和震撼。若不是事先知道,你怎会想到,它竟是开国上将许世友的长子、新县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许光住了20多年的“寓所”!

泛黄的墙壁,斑驳的裂痕,上世纪60年代的军旅皮箱、70年代的老木柜子、80年代的简易木床,一根看不清颜色的绳子下吊着昏黄的灯泡……

一切都没有变,就像他不曾离开。

是的,许光没有离开!

生前从不接受媒体采访的许光,就像大别山间一块与华丽绝缘的石头,默默无闻地藏在山间。身后,他却像大别山上璀璨夺目的映山红一样,盛开在人民心中……

原本前程似锦,却归而不悔扎根老区

上个世纪70年代,一部红色经典影片《闪闪的红星》轰动全国。影片的主人公——那个愈挫愈坚百折不挠、敢与敌人斗智斗勇的红军后代“潘冬子”的英雄形象,曾教育影响了几代人。然而,直到2013年1月,许光离去后,人们才知道“潘冬子”的原型之一,居然就是许光。

和“潘冬子”一样,许光7岁就参加了儿童团,边逃难,边斗争,在大别山深山老林中九死一生。有一次敌人扫荡根据地,下令放火烧山,姑姑带着他躲在山洞里三天三夜。姑姑的头发都被烧焦了,终于保全了他。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1948年,在王树声大将的帮助下,许光得以和分别17年的父亲团聚。7年寒窗苦读,13年北海舰队的摔打磨砺,他成长为共和国第一批拥有本科学历的舰艇长,多次完成海防巡逻、重大演习等战备训练任务,6次立功受奖。

然而,为了让父亲全身心地致力于国防建设,风鹏正举时,许光却带着父亲的嘱托,悄然回到家乡,照顾奶奶,替父行孝。从此,他扎根大别山区,从县武装部一名普通参谋做起,和群众打成一片,在家乡工作、生活了48年,直到生命终结。

其实,许光有多次机会重圆“军旅梦”。1978年,许世友曾征求许光意见,问他是否愿意重回海军工作,许光回答说:我不回去了,新县很好。1982年,许光已接近副团职最高服役年限,省军区拟提拔他任信阳军分区副参谋长,他却主动提出转业,唯一的请求是继续留在新县工作。1985年许世友去世,将军的一位老部下郑重地问许光:老人不在了,你还留在新县吗?并表示可以考虑帮他到军区机关安排个位置。但许光同样郑重地回答:父亲在不在,我都一样留在新县!

回归大别山48年,许光扎根在这片英雄的土地上,无怨无悔。当年的战友,不少成为将军或地方高官,他们多方寻找许光并表达对他的关心,许光却非常淡然,从没有说到任何困难和需求。他多次意味深长地讲,共产党员不一定非要当将军、扛将星,才算有光明的前程,扎根农村在革命老区工作,同样无上光荣。

1992年,许光从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岗位上退下来。按规定,他应当享受离休待遇,因为早在1948年他就穿上军装参加了革命,许多证人依然健在。办手续时,同事提醒他退休和离休待遇相差很大,让去补个证明。但许光却不给任何领导讲这件事,也没有找证人补办证明。

当时一位县领导感慨地说,有的人伪造简历办离休,而许光符合条件却不去争取。许光说:“相比那些牺牲的红军和无名英雄,我们的离休和退休还重要吗?”

身为名将之子,却光而不耀甘为布衣

回到大别山后,许光“摘掉”了高干子女的“帽子”,把全部心思转化为对老区人民的大孝大爱,为家乡建设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上世纪60年代末,新县贫困落后、交通闭塞,大部分乡镇还没有通电通讯。时任县人武部军事科科长的许光主动请缨,负责在海拔3000米的大别山主峰建设一座微波站。所有的机械设备全靠肩挑背扛,条件异常艰苦。许光带领民兵在荆棘丛中摸爬滚打300多个日日夜夜,终于打通了新县与外界的联系。随后,他又带领民兵架设了新县第一条35千伏高压线路,几吨重的电线杆,全凭人力一根根地扛上山。35千伏的高压线路架通了,当年的鄂豫皖苏区首府新县结束了世世代代不通电的历史,全县沸腾了。

任县人武部副部长的20年间,许光致力于当地的国防动员和发展民兵武装,为了摸清实际情况,总是头戴一顶草帽、身背一个水壶、脚穿一双胶鞋,走遍新县的山山水水,与老百姓同吃同住。下乡期间,他立下了不喝酒、不抽烟、不吃肉的“三不”规定。组织民兵开展军事训练、比武,大大推动了当地的人民武装建设。

转业到新县担任领导职务后,许光依然保持本色,亲力亲为,经常深入乡镇村落,听实话摸实情,掌握第一手资料,到乡下一住就是半个月,甚至连孩子高考时都不在他们身边。当地方发生灾情和险情时,他总是冲在最前面。1987年新县发生50年一遇的特大洪水,他跑遍了全县水库的角角落落,查漏补缺,防患于未然。

一天深夜,许光接到某乡山洪暴发的危情后,连夜乘车赶赴现场。当时路面被洪水冲毁,险象环生,吉普车栽进被水淹没的深沟里,巨大的惯性把他撞出挡风玻璃,造成重伤,昏迷三天三夜,头部缝了30多针,牙齿也被磕掉了几颗。苏醒后的第二天,许光又悄悄地离开医院上了前线。

一生德高望重,却淡泊名利两袖清风

作为许世友的长子,许光在当地德高望重,但他光明磊落、亲民低调、淡泊名利、艰苦朴素,始终保持了共产党人的红色基因和优良传统。

许世友将军和许光几十年父子情深,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和来往。每当许世友来电来信思念孙辈时,许光总是用攒了很久的工资,去买最便宜的火车票,拖儿带女,辗转多地到广州或南京。下车后,再换乘公共汽车来到军区大院门口。工作人员闻讯赶来,抱怨许光没有提前告知时,许光总是一笑了之。

许光去世后,亲人打开了许光一直锁着的一个抽屉,里面装满了许世友给儿子许光的信件。每一封信都充分体现了许世友将军对儿子的牵挂和关怀。然而,许光非常了解父亲对子女后代的严格要求。许光有四个孩子,许世友给取名“昆、仑、江、海”,希望能像昆仑山一样巍峨,像江海一样宽广。

这也是许光的“精神堡垒”。光明磊落做人,绝不利用父亲的影响为自己谋半点私利,已成为许光一生没有逾越的“清规戒律”。

两个儿子先后应征入伍后,许光从未向父亲提出一句为儿子提干的事情。他们复员回乡后,许光作为县领导,也没有打过一声招呼。如今两个儿子仍是普通职员。二女儿本来是师范大学毕业生,想托父亲留在城市,他却一口拒绝。30多年来,他从来没有为大女儿在部队托过人情。大女儿牢记父亲的嘱托,一步步成长为二炮后勤部卫生部部长,是二炮第一个军事学女博士。

对待群众,许光却乐意帮忙。一次,有外地人到新县买化肥,找到了素不相识的许光。许光亲自跑到县化肥厂,协调了几吨化肥。为了表达谢意,对方买了些时令水果,许光说什么也要对方拿走,妻子怨许光不近人情,但许光却说,“帮他买化肥,是为了不耽误生产。如果收了人家的水果,就是搞不正之风!”

人家搬家往往越搬越大,越搬越好。许光搬家却并非如此。在人武部时,单位分房,按级别他可以分到一处团职房,但他却主动让给了一位外地调入的普通干部。转业到地方工作后,他住上了较宽敞的院落,然而没住两年,县人大机关盖家属楼征不到地,许光二话不说,将自己带院子的平房无偿让出。许道江从北京回来探亲,才发现已经搬家,“父亲带着家人租了一个小房子,还在山坡上,一到雨雪天,路特别滑,看到已经60多岁的父亲,连外出都那么艰难,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父亲反而安慰我,等房子盖好就方便了。”家属楼建好后,许光却只要了一套最小的两居室。

尝遍了人生苦辣酸甜的老人,最后就栖身在小潢河边上这个简朴至极的单元房里。

许光的生活一直比较拮据。当年孩子接二连三地生病,许光没有办法,忍痛割爱,80元卖掉了陪伴自己十来年的自行车。1974年,曾有恩于许光的王树声大将在北京不幸逝世,许光在广播中听到这一消息后,瞬间脸色苍白,回到房间大哭了一场。他多想到北京送王树声大将最后一程啊,但无奈囊中羞涩,竟连前往的路费都没有。

然而,贫穷的许光有时却非常慷慨。上世纪90年代初,随着拜谒许世友将军墓的游客大增,新县旅游管理部门把将军故里开发成旅游景点并收取门票。对此,许光不仅没提出任何要求,反而把住过多年的“祖业”——许世友将军故居无偿交给了政府。对照顾老红军及遗属,他非常慷慨。回到大别山的40多年来,新县的“红军街”时常有他走访慰问的身影。他累计资助了老红军10多万元。弥留之际,他又将自己毕生积蓄的20万元存款,全部捐赠给了家乡的慈善事业。

2012年5月,许光的肺部癌症进一步发展,住进了广州军区武汉总医院。军区首长和院方提出要给予特殊照顾,许光坚决不同意。他提出“三不”原则:不用进口药、不做过度治疗、不给组织添麻烦。在武汉总医院住院二十天后,他坚决要回新县。为了让他安心住院,配合治疗,家人告诉了他罹患肺癌的实情,得知实情的许光不让医院为他再“浪费”钱,坚决拒绝治疗,回到他热爱一生的家乡和父老乡亲身边。

许光走后,他的先进事迹却被广为传颂,赢得了人民群众的无限敬仰。2014年,中央各大主流媒体相继推出关于许光的报道,尤其是10月18日,央视《新闻联播》专题报道了许光的先进事迹,引起了强烈反响。“潘冬子”许光走了,但他却把“闪闪红星传万代”的精神留给了后人,留给了千千万万的共产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