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
从容写信的艺术如今是越来越难见到了。前几年谷林先生出版《书简三叠》,扬之水私下便赞道,这是中国最后的信。这当然不是说现在就没人写信,相反,网络时代人们写信和收信的频率和数量,其实是大大提高了,比如说我的雅虎信箱里就存着2000多封信,还仅仅是最近三四年时间里的。只不过,它们绝大多数都是事务性的往来,简短,直接,从中看不到写信人的神情,看不到生活的痕迹。假若用周作人自编书信集时的选录标准,“只取其少少有点感情有点事实,文句无大疵谬的便行,其办理公务,或雌黄人物者悉不录”,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能入选的信件,实在少得可怜。
但我不太喜欢仅仅用高科技来解释并哀叹书信的没落,这样归诸于外因的思考方式,永远无益于我们自身的丰富。我相信只要文字依旧存在,大多数人的生命中必然仍会有一个渴望用文字来表达、倾诉,交流以及聆听的阶段,即便未来的一千年也是如此。“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在林荫路上不停地徘徊”,只要里尔克的这番描述依旧能打动人,就会有新的信件出现,只是它的载体不断变得丰富,可能是纸张,但更多的会是电邮、手机短信,甚至论坛回帖和博客。
只不过,这样的热情更多总是会出现在年轻的时候,出现在对生活充满好奇心却相对孤独的年龄,当一个人慢慢老去,热情会消退,向外扩张的心会渐渐收拢。于是,“不好谒人贪客过,惯迟作答爱书来”,这原是旧时中年人的心境,但超常忙碌的现代都市人却更为迅速地感知到它。而唯有
在这种情境下,现代通信技术的丰富才开始对书信产生影响。因为,无论一个人多么懈怠,他和外界总还存在诸多事务性的沟通,但现代通信技术的发达可以让事务性沟通与情感交流相脱离,让社会人单纯而简捷的事务性沟通成为可能,于是,一个悖论便出现了~~~人们之间的交流方式愈多愈快捷,反倒愈发加速了内心渐渐的沉默。作为对照,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情感交流和事务沟通是被迫结合在同一种古老的通信方式中的,铺开一张纸,即便是向陌生人交代一件事,至少也要凑满八行书吧,而且信件往来又慢,既然写了,总归会想想是不是有更多的话要一起说。就是这样简单而实际的限制,让那些对自己生活的私人讲述自然成为书信叙述中必备的润滑剂,和事务性的沟通融合在一起,构成了过往实用而日常的书信艺术。
E.B.怀特的书信集最近有了
中文版,让我们再次得以领略这种书信艺术的美妙魔力。这本《最美的决定》要比怀特那些家喻户晓的随笔和童话都厚,却只是其英文原版的节选,从他30岁那年选起。而立之后的怀特,写信自然更多源于日常事务性沟通的现实需求,有不少信是写给他的出版编辑厄苏拉的。“请继续给我多写点信”,在一封短笺里怀特请求厄苏拉,接下来,作为报答,他绘声绘色讲述了他去小镇买羊的事情。买羊和出版书稿有关系吗?讲究效率的当代写信人或许会疑惑万分,但在怀特的时代,这样的问题是荒唐的。
“请继续给我多写点信。”这句话透露出一个秘密,即便笔力灵动如怀特,也不可能一个人来唱书信的独角戏。写信原本是一件类似礼物交换的行为,用事务交换事务,用生活交换生活,一个从不送人礼物的人,没有资格抱怨礼仪的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