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为台北是座小资的城市,像在很多文艺电影里看到的那样,有些小清新,有点神经质,还有那么一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忧郁。

到了台北才发现这座城市其实是多面的,可以现代也可以传统,可以文艺也可以草根,可以光鲜时尚也可以粗砺市井,还有更多的时候,这些元素交织在一起,善恶杂糅,雅俗同归,混合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

最明显地感受到这种吸引力的地方,便是艋舺。

台北的源起

在台北的住处是万华区的一所民宿,后来才知道,“万华”原来就是由“艋舺”而来。

艋舺,在台湾平埔族的语言中是“独木舟”的意思。清代闽南移民渡海来到台北,在淡水河岸聚居,原住民们乘着独木舟与他们往来交易,独木舟聚集之处就称为“艋舺”。

如果说艋舺是台北的源起,那么龙山寺便是这个源头的核心。

从龙山捷运站出来,便已闻到一阵香火气息。穿过艋舺公园,路对面就是龙山寺。一座华丽的牌楼下,LED显示屏上红色的“艋舺龙山寺”五个大字,看起来莫名喜感。有阿婆端着香花上前兜售,开始不解买来何用,到了寺中才知道,那是用来供奉神灵的。

与北方寺庙的庄严肃穆不同,龙山寺雕梁画栋繁复至极,屋脊与檐角的龙凤雕塑尤其引人注目。五彩缤纷的龙凤,用的是一种名为剪黏的工艺。剪黏是以灰泥塑形,表面黏贴瓷片,用来作建筑的装饰。龙山寺的剪黏用玻璃片取代了瓷片,看起来更加富丽华美,审美风格与龙山寺的气质一脉相承。这里不太像个出世离尘的所在,更像是凡夫俗子们祈求神灵护佑的场所。香客摩肩接踵,香火旺盛名不虚传,寺里供奉的神祇也果然名目繁多,几乎包含了世俗人生所有的诉求。

事实上,龙山寺在近300年的历史中,扮演的角色远不止一座寺庙那么简单。清乾隆三年,泉州三邑(晋江、惠安、南安)的移民在艋舺修建了这座寺院,为渡海而来的人们祈求家乡神灵的庇佑。艋舺因商业而兴起,龙山寺也是三邑人自行组织的商业公会所在。那时的商业公会不仅是一个经济组织,还会负责各种公共事务,俨然一个草根的行政机构。甚至它还拥有自己的军事力量,用以保护自己,以及争夺地盘。

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场地盘争夺战发生在1853年。当时艋舺的三邑人和来自泉州同安的移民发生了一场械斗,三邑人取得了胜利,将同安人驱逐到了大稻埕,从此垄断了艋舺的商业。械斗中,三邑人的指挥中心便是龙山寺。

然而故事到此并没有结束。

后来的情节发展深具福祸相依的哲理意味:由于艋舺河沙淤积,商船们纷纷改至大稻埕停靠,伴随着艋舺的日渐衰落,反而是同安人的大稻埕崛起成了新的商业中心。

市集与江湖

以龙山寺为核心的艋舺,对于外来的游客来说,一直是存在于江湖传说中的。

据说这里鱼龙混杂帮派丛生,据说这里有着最具原始野性的丛林法则,和最荡气回肠的情仇恩怨……电影《艋舺》的上映,吸引了更多游客来到艋舺,寻访那个传说中的江湖。

没有那么深的江湖情结,没有刻意去探访电影里的场景。从龙山寺出来,去了旁边著名的青草巷。早期的台北瘴疫流行,命如草芥的艋舺居民,生了病只好依赖龙山寺的药签,寺旁的青草市集由此形成。可惜去时恰逢周日公休,只在巷口一个小摊儿上买了杯青草茶,名副其实青草的味道。

龙山寺附近还有一个有名的去处是东三水街市场。大棚下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摊点,蔬菜水果,肉类水产,还有各种生活用品,到处是忙着招揽生意的摊贩,和在蔬菜堆里挑挑拣拣的居民。不同于旅游景点那种光鲜整洁摆满廉价纪念品的市集,这里杂乱的喧嚣中有种真实的烟火气。

三水街市场中还有一片特殊的二手市场,有成堆的二手衣物售卖,顾客大多是艋舺公园的流浪者。之前路过那个公园时,看到长廊下聚集的游民,多少有些吃惊。心头闪过一个想法:这些坐在长廊下赌钱买六合彩的流浪老人中,是否真的会有曾叱咤风云的江湖大佬大隐于市?

没有什么燕市酒徒的奇遇。坐在市集附近的一个便当摊前,吃了份物美价廉的午餐。一张简陋的桌子,几个圆凳,老板一家人忙得团团转,食客大多是当地人,看不出与其他地方的居民有什么区别。满耳听不懂的台湾闽南语,正吃着,身旁一位阿伯突然用生疏的“台普”提醒我,那个大锅里面有汤,不要钱的。老板听了也笑着说,是啊是啊,有大碗哦。

那一刻江湖遥远,生活很近。

定格的时光

逛艋舺不能不到剥皮寮老街。

“剥皮寮”的名字,听起来有些诡异。有一种说法是当时商船从福建运杉木来台湾,要在此处剥去树皮,“剥皮”就是剥树皮的意思;另一种是说这一带曾盛行皮革业,剥的是兽皮;还有说这里原来有名字是“北皮寮街”,因为闽南话发音与“剥皮”类似,才叫成了“剥皮寮”。

老街在老松国小南侧,红砖,黑瓦,木窗,洋楼,骑廊,时光仿佛定格在了艋舺最繁华的岁月。

据说这里是台北保存最好的清代商圈。历经百年岁月而得以风貌不改,原因或许只能归于侥幸。

剥皮寮老街本是处繁华所在。日据时代,日本人因老街过于狭窄,在南侧新辟了一条广州街。老街南侧的店铺,纷纷把正门改在了广州街的一处,这里就成了被冷落的背街。

命运在此处又现出了神奇的逆转。因为无人问津,这里反而在其他地方纷纷改建时得以保存了原貌。1945年后因为被划为老松国小的预定地,仍旧一直未被改建。直到20世纪末台北市政府清空了街上的老屋,尚未来得及拆除,当地文史人士纷纷呼吁保留,于是剥皮寮老街又一次得以幸存。

沉寂百年的剥皮寮就这样以一个纪念物的形式继续留存了下来。电影《艋舺》在此取景,再一次捧红了这条老街。街上的店铺现在大多空置,来来往往都是慕名的游客,在墙上怀旧的电影海报前合着影。

如今的老街上建起了一个台北市乡土教育中心。推门进去,一位老先生热情地过来介绍。沿袭台湾一贯的卖萌传统,中心的展览全是在用卡通的形象和孩子的语言来讲这条街上的老故事。太阳制本所,蜘蛛面店,秀英茶室,吕阿昌医师宅……每一家店铺的故事都可以听到,还有他们各自的纪念章。对着盖满章的老街简介,似乎依稀能够还原出这条街上熙来攘往时的模样。

楼房里侧的院子里还有一些老游戏的展示,跳房子,滚铁环,跳绳……灿烂的阳光下玩上几把久违的童年游戏,那一刻,会觉得眼前这些百年楼厝不再是冷冰冰的古董,而是一位焕发了童心的老人,要和你聊聊年轻时有趣的事。

(据《燕赵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