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孝荣

自从进城之后,好多年都没有看见过麦浪了。那种展现成熟之美,在风的鼓舞之下,一浪一浪地从我们眼前涌过的麦浪。那是怎样的一种美呀,当麦浪从我的眼前一波一波地涌向远方,我内心里的一种踏实之感和温馨之感,就快速地生长起来,充盈在我的心间。那是怎样的一种充盈呢?我也说不好,如果非要说出一个样子,我觉得它的样子就仿佛是蓝色的大海,抑或是湛蓝的天空,铺排在我的内心空间里,将我的内心塞得连缝隙都没有。一种我说不出的震撼和踏实,就深深地统摄着我的全部意识和思维。我深知,我被眼前的麦浪彻底地俘虏了,再也分不出一瓣思维去关注身外的世界。

为什么会这样呢?那些长在田间,普普通通的小麦为什么具有如此神奇的魔力?可以将我定格在哪里?就被它简单的一个浪头又一个浪头抓住全部的意识和思维?这其中的原因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也说不清楚,我所知道的就是那种震撼力就仿佛是锋利无比的刀剑,可以所向披靡。直到我长大,我才从我的思维之中打捞出理性的判断。我知道,我被麦浪背后所展示的一种美给深深地吸引住了。或者说麦浪展示出的美深深地击中了我。那种美,就是一种成熟之美,一种丰收之美。

我的家尽管在鄂西深山里,但鄂西深山里也出小麦。每到九月的时候,小麦就被播种下地了。农民们事前在翻耕好的土地上打出一行一行的行子,再在行子中间丢上一垄一垄的农家肥,然后就将那些麦种洒到农家肥上。远远地看去,那种播种就好像是农民在和土地进行一种对话,或者是麦种正在亲吻着黑土地。因为当农民把那些颗粒非常小的麦种一层一层地撒到地里的时候,那些麦种就好像是面带着微笑在做着深呼吸,然后就带着农民的期待,也带着成熟之美的壮观和收获的祈盼安然入睡。

大约过了一个月以后,麦苗就破土生长了出来。最初出现的麦苗显得非常羞涩。它们一片一片地从土地中钻出来,怯怯地望着天空,望着乡村,也看着季节的脚步一步一步地向着寒冬走去。尽管如此,但从它们身上却看不出任何的胆怯,因为不管怎样,寒冬终究会到来。它们的命运里无法逾越过寒冬的拷问。也或者说它们无法逃过寒冷给它们出的考题。又过了一个月,寒冬就毫无阻挡地来到了鄂西深山。

当第一场大雪将整个山恋都覆盖住的时候,那些已经开始旺盛的麦苗就被大雪彻底地覆盖住了。抬眼朝山野望去,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只有皑皑的白雪,根本就看不见一根麦苗,那些被白雪覆盖住的麦苗似乎正在静静地回答寒冷给它们出的考试试题。然而,第一场从天空中洋洋洒洒地飘下来的大雪,不过是寒冷所发出的第一个信号而已。它的拷问既苛刻又持久,不会让那些麦苗就轻易地过关。接下来,寒冷就会咬牙切齿地在鄂西深山里做出它们最为狠毒的诅咒。道路开始结冰,水渠彻底凝固,所有活动的动物都躲在巢里躲避着寒冷,就连那些丫在天空中的树枝也在寒冬之中冻得瑟瑟发抖。每当一次轻微的风吹过来,那些树枝都会发出痛苦的呻吟。然而,那些麦苗却经过了严酷的拷问,正确回答了寒冷所出的所有试题,并顺利的走过了寒冰的蹂躏。尽管抬眼朝山野中望过去,我们几乎看不见哪怕一丝细细的麦苗,但当我们刨开厚厚的白雪,便能发现那些覆盖在寒冰之下的麦苗却仍旧绿意盎然,坚强的它们仍旧保持着旺盛的呼吸。突然一下子面对那些青青的麦苗,我们似乎听见了它们哈哈的笑声。很显然,那些麦苗没有放弃希望,仍旧在寒冷之下迈着坚实的脚步,勇往直前地在向着春天迈进。当第二年的春天来到的时候,几场雨水将深山里的大雪全部清洗干净,那些麦苗就终于站直了身子,开始踢踢腿,伸伸腰,快速地生长和拔节,在阳光、雨露和温暖的呵护之下,出息地生长。接着,就开始怀孕、抽穗、杨花,一日一日地迈向成熟。这样到了五六月份的时候,成熟的麦子就终于把它们展示成熟之美的麦浪搬到了深山之中,展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所以我愿意相信,那些展现成熟之美的麦浪是经过了寒冷之后,才把它们最为壮丽的一面展现在我们面前的。这让我也想起了我们的人生。我们的人生里,也一定有那种展现成熟之美的麦浪让我们震撼、陶醉、安逸和享受的。然而眼前的麦浪却告诉我们,那种成熟之美是不会轻易取得的,它必须经过寒冷的严酷拷打才会将成熟之美展现在我们的面前。我们的人生也像那麦子一样,必须经过一个播种、生长,并在生长的过程之中经历种种的磨难,然后才会拔节、抽穗,最终将那种成熟之美展现出来的。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之所以被眼前的麦浪一次又一次地震撼住,成熟之美不过是它的外在,而它最优美的内在却是它的顽强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