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 子

人生是一种漫漫旅程,怕的是单一的里程一成不变的风景。人生的很多时间都在改变,在放弃的同时获得,在磨难的同时磨练。放弃的仅仅是一种既得,得到的是人生的不同体验。如果你最大的梦想是体验人生,发现人生,思考人生,那么无论怎样的人生,对于你都是一部充满魅力好书,诱你如饥似渴地阅读。

阅读北京,是一件极为快意的事情。尽管北京的读者大都不是北京人。然而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愿意,北京都会属于你,你也属于北京。北京是一个宽容博大平等的国际城市,每一个人都是北京的主人。

无论是谁,你都可以拥有北京。无论是大望路外企里的洋白领,还是来自穷乡僻壤的农民;无论是清华园里的外教老师,还是在马路边兜售手机的维吾尔青年,同样会出现在京城地铁的人流中,你们呼吸着同一团雾霾,你们享受着同一季夏风,你们仰望同一片蓝天白云。如果你愿意,可以一样在晚上去看世贸天街的灯饰表演,到大剧院去听一场音乐晚会,或者到东方银座去吃饭。

在一个客居北京的单位,做一个客居北京的人,由一个远离北京、崇拜北京,到走进北京、融入北京的人,有了更多阅读北京的机会。在快意的阅读中,我的行走有了一些悠然,我的目光多了一些欣赏。

皇家粮仓与《牡丹亭》,人类物质与非物质遗产

也许,我注定是个喜欢唯美喜欢婉约的怀旧者,曾经,红楼梦大观园中小戏班子偶尔的一句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令我惊艳从此不能忘怀。这使我来到东四十条的皇家粮仓,观看明朝厅堂版昆曲《牡丹亭》,成为一种美丽的必然。

正如去巴黎要看《红磨坊》,去维也纳要去金色大厅听音乐会,去罗马要听意大利歌剧,到中国必须要听一场东方戏剧。如果你的艺术水准够高并且珍惜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你首先会选择昆曲,然后才是京剧。如果人的一生必须要看一部昆曲的话,唯一的选择是《牡丹亭》,如果你想体验明代原汁原味的《牡丹亭》,那只有来这里看厅堂版的《牡丹亭》。

我深深认同这些类似广告词的观点,期待和谋划已久这次的视觉盛宴。诚然到这里的不是大众而是小众,同为仅容纳50人小小厅堂里的知音,人们不论年龄和国籍,彼此之间那么友好礼让,仿佛大家是神交已久的好朋友。这种温馨友好气息弥漫在我们的周围,这气息无疑源于对人类精神遗产的敬畏和对艺术热爱。

人们坐定屏息期待了一会,便有笛音由远及近。抚笛人且奏且行,穿过观众走向前厅。于是中国戏剧史上的巅峰之作,体现昆曲极致浪漫的经典剧目《牡丹亭》,在此拉开了序幕。

在嘤啼燕鸣般的演唱中,很快迎来了美妙伤春的唱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我们爱恋的昆曲,不是故纸与碑刻,不是界标或宗庙,而是活生生的娇美容颜,清亮亮的婉转歌喉。万方的仪态和毫不屈就的矜持,才是昆曲值得爱恋的所在。厅堂版《牡丹亭》在古拙的演剧空间以交融的表现效果,搬演具有浓厚美学底蕴的昆曲名章,细致精巧的表演风格,适度凝练的故事结构,依托有形空间与无形光影的对话,凭藉雅丽的美学外观,传神表达昆曲韵味和剧作精髓。

这部仿佛回归明朝永乐年间的《牡丹亭》,终于曲终人散。我想起这位与英国戏剧大师莎士比亚齐名的中国戏剧大师汤显祖。有人说,他们仿佛两颗最耀眼的明星在戏剧的天穹东西相望,放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有人说,两人才情和成就难分伯仲,我却不能苟同了。因为无论是艺术的表达,还是浪漫主义的精神境界,《牡丹亭》都远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之上!

电影学院与《地心引力》,电影的口岸与试验田

有人说,北京电影学院是中国电影人才的摇篮,是电影艺术研究与交流的前沿,是唯一通向好莱坞等世界电影王国的最直接交流的桥梁。除了他的导演不及他的摄影美术,表演不及中央戏剧学院。但凡怀揣电影梦的,无论想当明星的还是想做导演的,无论喜欢创作的,还是乐意制作的。走向电影的造梦工厂,先要拿到这里的通行证。

电影的口岸是对学院形象的比喻。无论国际大片还是好莱坞电影大师,往往最先从这里登陆中国。中美电影大师课真的开了我的眼界。第一次像参加国际会议那样使用同声翻译麦听课,在我还是头一回。与电影大师面对面的交流,为我增加了知识和动力,同时也发现挑战与不利。尽管我的提问幸运地得到好莱坞大制片人Michael Peyser的亲切“抢答“,但那充满优越和自信的,已经担任过3D电影特种电影导演的年轻女孩,用流利英语提出深度专业的问题,令我觉得自己的业余和草根。我无法向她们那样一手擎着先锋时尚的旗子,一手挥舞科技娱乐的利剑,所向披靡地一会指向好莱坞,一会挥引崇尚娱乐游戏的年青一代……不过我愿意继续在人文情怀、小清新的艺术道路上行走,哪怕像小花小草一样微微绽放,自有她淡淡的芳香和馥郁的内涵。

虽然,放弃所有的周末去听课是需要勇气的,然而只有辛勤耕耘才会有所收获。尽管每天4小时的路程似乎有些遥远,但只要乐此不疲还是累并快乐着的。不学习,弯道远比4小时里程更漫长。数字时代下的电影特技与美术,填补了我最重要的知识空白。复制和拼接将节省大量的造景预算,幕布遮挡室内拍摄与外景叠加规避了实景拍摄的安全风险。那些《惊天动地》中汶川地震的还原,就在我们老师的手中完成,在我们的教学屏幕上再现。精美的艺术和神奇的科技,竟然结合得如此惟妙惟肖。法国大导演让·雅克·阿诺说,艺术电影并不拒绝好莱坞模式。于是,我在新剧中增加了龙卷风情节。我知道我的老师和同学能做出逼真的龙卷风情景画面,这些将为我的电影增加票房。

学院也是电影的研究院和试验田,新流派必先在此登场,国际最新大片莫不率先在此上岸。《地心引力》是一个弱化情节的大片,一反好莱坞故事结构模式。它的全摄影棚内摄制讲叙发生在太空的故事,彻底冲击了传统的摄影观念。看完电影师生们都沉默了,中国电影人,咱们该咋办?

公园的歌声与都市的寂静

假如去学院听课途中没有这个狭长的公园,那我的行程该是多么单调。这不仅仅是因为穿过它的树林,会给我氧气缓解上大课造成的缺氧胸闷 ;也不仅仅因为它连着一个小市场里极为新鲜且价廉的水果蔬菜。虽然我的时间不允许我在长凳上小憩,甚至总是有那么一点步履匆匆。然而每当雄壮的鼓乐声传来,每一阵嘹亮的歌声传来,我在行走中忍不住翘首瞭望,目光试图穿越层层围观者,寻找这些不同凡响的演奏人。高、中、低音以及和声的运用,标志着不同凡响的演唱水准,精良的音响发出震撼人心的伴奏和余音。是谁,把这么专业的大型演唱会从剧院搬到公园中进行呢?有一次,我来到跟前,看到指挥者站在凳子上严肃而专业地指挥,队列整齐、发声专业的百余名演唱者都是60多岁的人们。他们把《红军不怕远征难》唱得那么激情,把《长江之歌》演绎得那么雄浑,不用问他们一定是一群曾经多才多艺、曾经激情迸发的下乡知青。是的,我曾经在小说《征途》中读到过他们。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他们响应毛主席号召,从北京出发,浩浩荡荡奔赴广阔的天地……其实,现在他们是在用这种方式,怀念和回味他们已然逝去的艰苦而美丽的青春……

终于,被他们激情的演奏撩起的激动与感动,在回到我们的庭院时归于平静。拭去感动与感伤的泪痕,我平静淡然地走进这一方自在的幽静。

此刻的幽静,是一树树素色的白海棠,在这个似乎远离尘世的所在,蔚然而寂静地开放。不招摇,不张扬,亦不会在意是否有人会欣赏,却自有一番风姿,一种韵味。此刻的幽静,是西边升起的一弯皎洁的新月,任世事轮回千年,任尘世沧海桑田,依旧守着一怀心韵,纯净,清澈,不染纤尘。此刻的幽静,是行遍红尘阡陌突然踏进通幽曲径后的心灵的纯粹与简单。是生命中最真的底色,是岁月中最美的留白。

正如我们放下电话凝视对面楼壁上蔓延的绿色爬墙草,合上书本看书架上绿萝长长的藤蔓,听雨后的风柔柔地漫过帘栊在耳畔轻吟。虽然光阴一如既往地匆匆走过,但此时的心,却有一种清淡静谧的惬意。

生命中总有这样的时刻来让我们消受的,看似浪费却一点也不可惜。生活本来应该松弛有度,生命的色彩本来就该浓淡相宜的。如果有那么一天也可以在走过红尘烟雨后变得淡然,清如明镜,那么你不会在意昨天的喧闹,也不会在意岁月老去。你无论置身于山水乡间,抑或是城市的一方小园,你会欣然走进寂静,安静地坐在云崖水畔,看花开花落,浮云聚散,与风低语,与月共眠,将似水的流年编进梦里,描进生命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