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峪关是座城市。

观感有些颠覆了以往的想象。河西走廊的雄关隘口,穿越沙漠的丝绸之路,明代长城的最西端,这一切指向的即使不是商队驼铃天涯孤旅,也该是平沙莽莽长河落日的苍凉,总之不应该是座城市,尤其还是座单调中不经意间还能窥见些热闹的城市。

旧时的遥远边塞现在只是兰新铁路上的一个点,镜铁山中的铁矿更是给了酒泉绿洲远超以往的繁华。现代工业的洗礼迅速抹去了属于那种古老生活方式的一切,无论是曾经的艰辛,还是诗意。

在这样的过程中幸存下来的古迹便成了我们寄托关于以往想象的墓园,心存怀念的人来此一番凭吊,然后继续匆匆前行。

长城的终点

长城的终点是一片峡谷。

河流名叫讨赖河,是黑河最大的支流,河水源自祁连山。河西走廊上的城市无一不是因河流而生,讨赖河正是酒泉绿洲的生命线。

据说讨赖河的峡谷,壮阔不输科罗拉多大峡谷,身临其境感觉也许所言不虚。雪白的阳光下,冷冽的河水在灰白色的荒原上深深地切出峭立的悬崖,线条与色彩都简洁到极致,却勾勒出了关于雄浑最恰当的定义。

明长城的尽头,称作“长城第一墩”的墩台,就建在峡谷的悬崖边,墩台与河岸浑然一体,下临无地的气势全出。西北地区大开大合的风景,以不输“老龙头”处大海的恢宏,给了万里长城一个利落的收结。

对于尽头人们总是有种特殊的执着。数百年雨打风吹去,古老的墩台,现在只剩下了一个象征的意义。站在明代长城的终点,脚下的视野一落千丈。深谷为陵,人世间的沧海桑田何尝不如是?

孤城落日

从第一墩沿着长城走,十余里地便是嘉峪关的关城。

一直以为第一雄关的背景,只能是漫漫黄沙。没想到先入眼帘的,竟是一大片湖面。夕阳里随风起伏的芦花一片金黄,隔着一泓金色的湖水远眺城楼的飞檐,只觉得沧桑关城多了一抹温柔的色彩。忽然觉得不是那么急于上前了,就这样远远望着也不错。“初有水而后置关,有关而后建楼,有楼而后筑长城,长城筑而后可守也。”正是有了这片九眼泉,才有了嘉峪关。沙漠中的水乡景色尤其珍贵,水不仅是嘉峪关的生命,更像是灵魂。

其实特意赶在这个时候来嘉峪关就是为了关城的落日。来到西北,就爱上了黄昏这个时刻。

城楼正对着西方,城外便是一去不返的空旷。嘉峪关的落日一直为人力荐,据说是随着夕阳西下,城墙上那条明暗之间的界线也会一点点上移。遗憾的是那一天傍晚天边堆满了云,无法清晰地感受这样的奇景。意外的收获,是这些云彩最终都燃成了格外热烈的彩霞。

坐在城头望着如画的天空,静待关城月上。那一刻似乎找到了些许古人的情怀。

做了那一晚嘉峪关最后的游客。走的时候天都黑了,黑沉沉的树影压下来,空荡荡的关城显得有些寂寞。也许这才是本来的面目吧,属于它的生活早已沉进历史,日间盛装迎人的,不过是过去的影子而已。

最近的天空

其实祁连山才是嘉峪关的背景。

一直神往于蓝天下山头的积雪,难得有深入山中的机会,自然不愿错过。

1958年7月1日中苏两国的地质专家在祁连山中发现一处冰川,后来这里就叫作“七一冰川”。七一冰川离嘉峪关只有百余公里,放在西北这样的距离几乎可算近在咫尺了。

出发时天还没亮,走到半路太阳才出来。盘山路上海拔一点点升高,眼前已全是望不到边际的山峦。路旁的植物越来越矮,最后只剩下贴着地面的一层了,山坡上的积雪却越来越多起来。

乘车到了3700多米的景区售票处,沿着山脊向上爬。夏末秋初的季节,抬头看,上面是雪白的山峰;下面山坡上的雪却是一道道倾斜的白线。弄了些路边的积雪在手里,才发现不是冬天那种松软的,而是结成了硬块,捏碎了撒出去,一颗颗雪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雪地上有不少以前的人写的字,什么内容都有,很多是给自己打气的,大概有些日子了。这样的山路走不了多久就已经很累,每到转弯处都在猜冰川到了,转过去却发现前面还是没有尽头。

就这样失望了几次之后,终于望见了冰舌。山间像是挤满了羊群,起起落落,从高处倾泻下来,雪白的一片。近前的冰层晶莹耀眼,各种形状像是冰雪的城堡,里面还有不少洞,向内看像是长长的螺旋滑梯,努力半天才克制住想跳进去的想法。

山中一片静寂,只有眼前的冰雪和头顶一尘不染的天空,那是那次旅行,离天空最近的时刻。

何处天涯

一起去冰川的是几个之前在敦煌偶遇的朋友,都是分别遇到,没想到最后又在嘉峪关凑在了一起。河西走廊这条路上,多少人来来往往,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会与谁偶遇,谁又会在哪里重逢。

只是多年过去后每次提起嘉峪关,想起来的都是那晚在镜铁市场上这些萍水相逢的过客。几千年照彻关山的冷月,戈壁滩上吹来的凛冽晚风,西北地区的夜市有种与生俱来的粗砺质感。那样的背景中,一群穷游的背包客穿行在烟雾缭绕的市集中,一起嘲弄商贩们摆出的两副面孔,一起高谈阔论直到深夜。

那些人,嘉峪关一别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只是那天晚上的场景,无数次在记忆中浮现。只觉得那一晚,隐约捕捉到了些许丝绸古道上天涯羁旅意气相逢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