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
大哥第一次回国以后,思国怀乡的感情像放开闸门的江河一样一发不可收,开始是假期回来,后来请假回来,退休后是经常回来,一年回来好几趟,一住就是大半年。他和祖国母亲有割不断地情丝,他不但时时刻刻离不开祖国母亲,而且他感到几十年来祖国进步得这样快,他毫无贡献,现在机会到了,他要为祖国母亲尽一点绵薄之力。
首先在中美文化交流方面,他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他所在的美国耶鲁大学和中国有着悠久的合作和友谊,当时这种合作中断了二十多年。尼克松访华引起了中国热,大哥认为这是恢复合作关系的时候了。他想组织一个耶鲁大学教授访华团,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布鲁斯校长,校长一听非常高兴,于是很快组织了一个包括自然科学在内的各个学科共十五人的教授访华团。大哥向北京有关方面提出耶鲁访华的要求,很快得到了批准。
1974年5月8日,访华团踏上了征程,这是中美中断二十多年文化交流后第一个访问中国的美国名校,他们先后访问了广州、杭州、上海、北京、西安、延安等地,参观了北京大学、中山大学、西安交通大学和部分中小学。每到一所大学,都是由学校负责接待,首先看,然后谈,分专业进行座谈,双方发言踊跃,知无不言。
三个星期的参观访问,不但使耶鲁大学的教授们初步了解了中国的高等教育,而且建立了校际之间的联系,加强了校际之间的往来。他们回美后每个人都写了一篇报告,登在耶鲁大学校友目刊上。此外,还都在美国许多学术刊物上发表了文章。
作为一个老新闻记者,大哥对祖国的新闻事业特别关心。中美隔绝了二十多年,大家都急于了解美国的新闻事业。他应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之邀,以《漫话美国新闻事业》《漫话美国总统选举》《漫话美国青年》为题,作了数十次演讲。《漫话美国新闻事业》是应时任人民日报副社长、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所长安岗之邀所做的。为了不辜负所长委托和国内新闻同行的期望,他在美国作了精心的准备,收集了大量的资料,写好了演讲稿,希望在演讲后能出一本书。
这次演讲在《人民日报》大礼堂举行,听众包括新闻所的研究生和首都新闻界的朋友们,整个大厅挤得满满的。整个题目分为五讲和一个讨论会。演讲获得了很大的成功。演讲结束后,时任国家副主席王震在人民大会堂会见并宴请了他们夫妇。
除了为新闻界作演讲外,大哥还为国内多所大学作讲学。参观演讲最多的当数北京大学。十年间,他四访北京大学。第四次访问北京大学,恰逢我在北京大学中文系进修。第一次访问北京大学是1973年,首次回国,在这期间,他拜会了哲学家冯友兰和语言学家朱德熙。和两位学者在临湖轩畅谈之后,他们陪大哥游览了北大校园。第二次是应北大国际政治系之邀进行学术交流。第三次是随耶鲁大学教授访华团和北大师生进行座谈。
北京大学是在学术、政治、历史上对中国具有深远影响的学府,他希望不仅是在北大讲讲学,开开座谈会,而且要进一步接触,了解这个他向往已久的学府。应北大中文系之邀,他第四次到北大讲学时,被安排住进北大勺园五号楼。从勺园步入一条丛林小径,迎面是两座遥遥相对的南北阁楼,再过去是一处草场,中间矗立着李大钊先生的钢像,李大钊先生是中国革命思想种子的播种者。他当年在北大播下的种子,如今已在整个中国开花结果。
大哥这次讲学选择了美国当时很热闹,而国学术界已经开始重视的新题目《信息社会》,他以《美国的新潮流》为演讲题目。我在北大进修,也参加了这次演讲会。演讲在图书馆举行,这是一座宏大的新建筑,讲堂宽敞明亮,听讲的大多都是中文系的本科生和研究生,还有教师,把讲堂挤得水泄不通。一个半小时的演讲,掌声不断。根据安排,演讲结束后更多的时间是由同学们提问,大家所提出的问题,多半是围绕美国社会、青年、美国的经济、中美关系等方面。大哥有问必答,侃侃而谈。演讲结束时,他还邀请言犹未尽的同学到勺园找他聊天。不少同学单独或结伴,纷纷去看他,他和同学们天文地理、古今中外、无拘无束地畅谈,勺园简直成了他们交流思想情感的乐园。
除了讲学以外,他还希望体会一下学生的生活。一天,我带大哥一块到学生食堂吃早饭,白馍、包子、稀饭、油饼、豆浆、咸菜,样样俱全。大哥告诉我,这里的饭菜味道好,花样多,而且还便宜。比耶鲁大学要便宜得多。那里的三文治午餐,要美金四元二角,当时折合人民币八块钱。
在北大期间,大哥拜见了王力和吴祖湘两位著名教授。王力先生还是大哥年轻时读译文接触的,之后王力先生又在语言文学界建立起高山仰止的盛名,大哥这次不但和他相见,而且得到他的墨宝。大哥和王力教授见面时我也在座,托大哥的福气,我也得到王先生的墨宝,实在感到幸运。大哥和吴祖湘见面是在北大中文系。吴先生潇洒的风度,渊博的知识,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讲学结束,王学珍副校长专程到勺园拜望,并于当晚举行宴会答谢。
在北大生活三周,大哥对北大的教授和学生有了全面的了解。和美国大学比较他感到最大的区别是中国大学的人际关系比美国亲密。美国大学是各自为政、自我发展,不但行政人员与教授隔行如山,同一系的教授也很少往来,学生与教授也只是同堂论道,好像是一种买主和卖主的关系。
“四人帮”倒台的消息他是在美国听到的。海外的华侨华人,同样感到兴奋。他想趁此机会约见和采访当年受到“四人帮”迫害,而今仍然健在的作家、艺术家。他把这个想法向有关部门提了出来。
1978年暑假他再次回到北京,得知他的要求得到了批准,十分高兴。没过几天,文化部副部长林默涵在北海仿膳请他吃饭,同时还邀请了30位艺术家。这次和艺术家们见面后,大哥有感而发写了一篇文章《留得青山在》。他在文中写道:
走进仿膳,我对当年江青小吃和午睡的地方并不感兴趣,但对古色古香的满座国宝级大师们却肃然起敬。当晚到场的除主人林默涵外,还有曹禺、夏衍、臧克家、吴作人、李可染、萧淑芳、赵丹、张瑞芳……等,真是群星灿烂,满壁生辉。
当这些艺术大师已经功成名就,誉满全国时,我还只是一个文学青年,我是吃他们的乳汁长大的。今天,我特意从太平洋的另一端赶回来,就是想向他们表示我的敬意……仿膳的菜肴果然名不虚传,但那天我并未记得我吃了些什么,只顾欣赏大师们的言论风采。那晚,我们围坐在一张大圆桌前,曹禺先生坐在我右手边,我定睛审视这位天才的剧作家,发现他满面黑斑,表情也不甚明朗,和我记忆中的曹禺判若两人;夏衍先生骨瘦嶙峋,行动不便,令人隐隐生出怜惜之情;赵丹也在谈笑风生之间,显出老态。据说他们都是刚刚从“牛棚”中放出来的,劫后余生,真乃文艺界之福,国家之福……
在此后一段日子里,我在北京遍访各位大师,而且对他们的谈话都进行了录音,后来续集成一本书,书名是《从三十年代到新长征》,其中的长篇序言《留得青山在》就是记录了这天晚上各位大师的风采……
在北京期间大哥和这些大师们经常往来,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特别是和戏剧大师曹禺交往更频繁。一次,大哥在上海应曹夫人之邀到他家里吃饭,她用家常菜招待了大哥。又有一次应文化部的邀请去看他的剧作《王昭君》,曹禺亲自作陪。幕间休息时,曹先生陪同大哥到后台休息室喝茶,他步履矫健,满面红光,脸上的黑斑完全消失,他兴高采烈地把他的新夫人李玉茹女士介绍给大哥认识。
经常往来,无拘无束,一次大哥向曹先生寻求墨宝,他不但慷慨应允,而且裱好后送给大哥。他给大哥送的两句话是:“一点浩然气,快哉万里风”,大哥把这件珍宝,一直挂在他的客厅里。
不久,大哥听说曹先生应邀访美,日程安排有康州,在康州他要访问美国著名作尤金·奥尼尔的故乡。奥尼尔在美国戏剧界的声望相当于中国的曹禺,其作品的风格也和曹禺有许多相似之处。此外他还要访问耶鲁大学戏剧学院,这个学院是美国最具权威性的戏剧教育学府,培养出许多知名的导演、演员、剧作家和戏剧理论家。大哥听说他到达耶鲁,马上和他联系,邀请他到家中做客。这一次的相见,时间虽短,但大哥感受到了他乡遇故知、略尽地主之谊的愉快。
这些年来,大哥为国内近二十所大学作过演讲,先后被武汉大学、山东大学、暨南大学、郑州大学、河南大学和信阳师范学院等学府聘请为名誉教授和客座教授。
大哥除了访问和结识文艺界和学术界的朋友外,还先后访问了博作义、杜聿名、谢冰心等知名人士。据一家权威报纸提供的消息说,大哥访问傅作义是周总理提议和安排的。这些访问记录,通过整理先后登在日本《朝日新闻》《大公报》以及国内的《参考消息》上。
(作者赵更生系赵浩生的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