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5月8日,阔别祖国20多年的大哥怀着满膛的兴奋,带着满头的白发和结婚20多年但还未进过赵家门的大嫂,经过罗湖桥,走向红旗招展的第一个中国城市深圳,投进祖国的怀抱。迎接他们的一位是新华通讯社的,一位是国际旅行社的。这两位同志一直陪同他们在国内度过了难忘的52天。

大哥要回来了,组织上同意让我们全家到信阳去接哥嫂,头一天晚上,我一直处在极度的兴奋中,难以入眠。

广州——长沙——武汉——信阳,列车在信阳停了下来,哥嫂在两位同志的陪同下走下列车,我一眼看见了他们,就奋不顾身地向他们跑去,我边跑边喊:“大哥!大哥!”便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此时,我兴奋、激动、委屈交织在一起,什么也不顾了,就放声大哭起来。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少许,和我一同来接大哥的有关领导告诉大哥说:“这是你的小弟更生。”大哥说:“我离开家时他才9岁,如今20多年过去了,他已经长成壮年了,时光过得真快啊!”许久,大哥从感慨中回过神来,把大嫂介绍给我,我们相互拥抱,我由衷地喊了一声“大嫂”。

在地区有关领导的陪同下,我们吃过午饭就迫不及待地往老家息县县城赶。我和哥嫂坐上早已准备好的小汽车。车子在平坦的柏油马路上疾驰。大哥感慨地说:“现在变化真大呀!记得抗日战争爆发,我从开封回来,从信阳到息县80公里,我徒步走了两天,经过伍家坡时胆战心惊,怕有土匪拦路抢劫。”车子驶向一座大桥,我告诉大哥,这是淮河桥。大哥若有所思地告诉我:“以前淮河上没有桥,人们只能靠木船摆渡过河,遇到刮大风,下大雨,木船无法摆渡,人们只能望河兴叹。”快到县城了,我指向路旁的建筑告诉大哥,“这边是水泥厂,那边是化肥厂,更远的地方是麻袋厂”。大哥高兴地说:“我离开息县的时候,息县哪有什么工厂呀!如今竟然有这么多工厂,实在想不到。”

车子在县招待所门前停下,我们家所有的亲友都在招待所等待。大哥一下就认出了母亲:“妈!”上前去把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声妈,化解了二十多年的梦想,二十多年的思念,二十多年的期待。大哥看到母亲佝偻的身躯、苍老的面容、满头的白发,不觉泪如泉涌。“儿啊!你可回来了!”母亲颤巍巍抚摸着大哥的脸庞,老泪纵横。“妈,这是您的儿媳妇,”大哥把大嫂拉到母亲面前,母亲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洋媳妇,高兴地说:“好!好!回来好!回来好!”站在一旁的大嫂早已被这动人的场面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时哥嫂走到母亲面前,双膝跪下要给母亲磕头。母亲赶紧拉起儿子和儿媳说:“现在是新社会,不兴这老规矩了!”

哥嫂这次回来,息县所有的亲戚都见面了,大家在一起吃团团饭,拉家常,有说有笑,无话不谈,充满浓浓的亲情和乡情。席间,大哥问母亲,“妈!我们不是在做梦吧?”母亲笑着说:“这比做梦还要好啊!”

哥嫂回来的消息,几天前就传遍了整个县城,大家都想看看这个在美国生活了几十年的老乡和他的日本太太究竟是什么样子。哥嫂回来的当天,成百上千的人挤满了招待所,人山人海挤得什么也看不见,大嫂干脆就站在高凳子上让大家看。那天大哥那天穿了一套中山装,大嫂穿了一套深蓝色的紧身衣裙,扎着两个小辨,她虽年过四十,但显得年轻、精致、优雅、漂亮。大嫂的中国名字叫今泉智惠,在东京津田塾大学就是有名的校花,并经常上美国一些杂志的封面。她也是美国耶鲁大学的教授。

哥嫂离开息县之前,到母亲的住处告别,看到母亲住上了新房,感到很欣慰。大嫂从包里拿出一个十分精致的小盒子交给母亲,打开一看,是一只非常精致的和平鸽,大嫂告诉母亲,是她特意买的,她要把盒子送给中国最亲的人。我想这只和平鸽是象征着中美两国人民的友好情谊。

临别时,哥嫂拉着母亲的手说:“妈!从现在起,我们要年年回来,而且明年把你的孙子、孙女也带回来。”母亲高兴得合不拢嘴。

离开老家后,在两位同志的陪同下,大哥大嫂到祖国各地参观访问,历时52天,行程上万公里,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城市乡村,边疆山寨,广泛接触了工人、农民、学生、知识分子等,饱览了祖国的大好河山。有人问大哥,这次的中国之行你感觉怎样?他兴奋地说:“真的比做梦还好啊!”

大哥回到美国后,忙得不可开交,又是写文章,又是作演讲,还请在美国的中国朋友到家中座谈中国之行,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向美国的华侨宣传新中国,戳穿帝国主义的反华言论。

1973年10月1日,纽约中国街华侨华人安排了一个大规模的演讲会,上千人参加。这是尼克松总统访华和中国进入联合国以后举行的第一次大规模的、介绍新中国现状的演讲会。第二天中国街上的华文报纸《纽约日报》在头版头条刊登了题为《统战浪激冲击华埠》的消息,并配发了社论。大哥在这次演讲会上演讲的题目是《我是怎么决定回中国的》,他讲道:

我是怎么回中国的,这个题目很容易回答,我有说不完的理由,但是一千句话,一万句话并成一句话就是,我是一个中国人……

中国人在美国受歧视,像租房子,找工作,作生意,办居留,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水。大家都受过这样的折磨和委屈。当你经历过这些的时候,你才真正感受到,一个没有强大祖国扶持的华侨,是多么的屈辱、危险和孤零。

中国解放后,国民党不择手段地对美国人宣传中国共产党的政府是洪水猛兽。国民党这样不厌其烦地进行反共宣传,无非是想获得美国人对他的同情和支持。

我们在美国受这样的洋罪难道不想家吗?在国外的中国人,无论生活好坏,地位高低,没有一个不想家的。我们全家在巴黎旅游的时候,忽然听到基辛格秘密访华的消息。这个消息给海外华侨带来的兴奋,就象抗战期间在沦陷区的中国人听见日本投降的消息一样。大家的感觉是:“天亮了!天亮了!”

“天亮了”!我迫不及待地要回中国去看我的亲人。但是,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跟家里联系了。原因是我以前做过新闻记者,现在又住美国,我怕中国政府把我当成反动派。同时,又怕大陆不信,美国人把我看成是共产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现在好了,环境变了,有回家的希望了,可是,不知道家在哪里?所以我要安排回中国的第一步,就是先要找到在大陆的亲人。我用二十多年的旧地址,给老家写了一封信,没想到一个月后就接到了弟弟的回信,“父亲去世,母亲健在。”这万金家书等了二十多年,终于等到了……

今年三月,我在加拿大中国大使馆拿到签证,终于回到了梦寐以求的祖国。我在中国参观访问五十二天,回到了家乡,所有的亲戚都见到了,而且吃了团圆饭。最让我高兴的是见到我日牵梦想的高堂老母。二十八年不见了,我只叫了声“妈!”除了流泪外,我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她虽然七十多岁了,但精神很好,我们要给她磕头,她忙拦着我们说:“现在是新社会,不兴老规矩。”解放前,我的老家河南息县受尽了水、旱、蝗、汤之苦,人民生活苦不堪言。今天的发展变化,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以前全县只有一所中学,而今,每个乡镇都有中学。以前,家家点的是油灯,如今电灯通明。一个小县城,已经有好几家工厂。一位老乡问我回家的感觉如何?我说:“我老了,可息县变年轻了。”

在回国的这些日子里,我耳濡目染新中国的发展变化,假若大家也要我用一句话来说明我的感想,我的回答也就是我母亲说的“比做梦还要好!”这句话可以把华盛顿和台北过去二十多年来,用几十亿美金所做的反共宣传,一扫而光……

今天,我们在美国的华侨,为祖国、为自己,都应该尽一切努力促成中国的统一,促进中美友好,加速中美关系的正常化。也许因为我们每个人的移民身份不同;也许你还拿着国民党政府的护照,还有父母家人在台湾,不敢公开说话,公开活动,更不敢回中国看看;也许你还抱着恐共、疑共的心理,这些都没关系,但是我希望大家毫无成见地听听回过中国人的声音,再睁眼看看世界大势。孙中山先生说得好,“世界激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者亡”,中国是会统一,中美邦交不久一定会正常化,我们一定要尽一切力量,促成这个局面的早一天到来。

尼克松访华前,在美国很少有人公开介绍中国大陆的活动。之后,大哥先后又应邀以唐山大地震、特赦战犯、纪念“五四”为题,多次在华埠中学、哥伦比亚大学发表演讲,参加各种座谈会。在香港和海外的许多刊物上连续发表介绍新中国的文章。国内《参考消息》等报刊先后转载了《中国归来答客难》《我是怎样决定回中国的》《访古论今说西安》等数十篇文章,介绍他在中国的所见所闻。他的这些文章在美国华侨甚至在世界华侨、华人中间产生了巨大影响和强烈共鸣,掀起了一股华侨认同、回归祖国的激流。

(作者赵更生系赵浩生的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