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耀福
新年伊始,上海档案馆举办《兰台光影》摄影展,我在一张题为《沪郊小镇茶馆》的老照片面前站了很久。照片中,五六个中年男子围坐方桌,正喜滋滋地议论什么,系着围兜的茶馆老板在为他们冲泡茶水,壶是很一般的紫砂壶,茶盏倒是白瓷的,只是其中一只已有崩口,身后的炉灶热气腾腾。照片摄于20世纪80年代初,这再普通不过的场景唤起了我美好的回忆。
我的童年在浦东度过,我居住的那条街转角处有家茶馆,我上小学的时候每天早晚两次必经那里。茶馆很热闹,菜农卖掉了菜,带着扁担和空箩筐,喜欢在那里小坐,喝一壶茶,从对面大饼摊买一副刚出炉的大饼油条,美滋滋地享受。港区上完夜班的码头工人也会在茶馆小憩,身边还带着杠棒,黄锃锃的,在晨光中闪亮。我的父辈们也喜欢在那里消磨时间,大到美国人在日本扔原子弹,小到某户人家生小囡发红蛋,家长里短都是他们的话题。
这些年,我们也常在江南小镇古村行走。有一年在苏州东山的一条老街见到久违的旧式茶馆,几张八仙桌,柜架上摆放着老茶客们寄存的茶具,搪瓷杯、紫砂壶,更多的是大小不一的各式酱菜瓶。一侧竖着卸下的排门板,门板上的木纹与店主一样苍老。老太已七十开外,老伴已过世,儿女在苏州高新技术园区。忙上忙下,老人在灶前的动作已不很利索。见我们一行十来人在茶馆坐下,她满心喜欢。老人对茶馆未来深感迷惘,晚辈虽常来看望,但要他们继承这份家业无异于天方夜谭。以后,每去东山,我总想找这家茶馆,却再也找不到了。我们也曾在浦东新场古镇见识过一家老茶馆,那次去时正在整修装饰,望着纵横交错的脚手架,我又心生感慨,装修一新之后,那些手执扁担的菜农、卷着裤脚管的船民还能随意出入吗?会不会也像那些奢华会馆一样,门口竖起“衣衫不整者谢绝入内”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