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南京话称呼美女有个很特别的词———“潘西”,而谈恋爱就是“絮潘西”。这个如今听来有些不甚庄重的词汇,却似乎有个很古雅的出处,就是《诗经》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盼兮”。

有人说,“潘西”这个词源于南京本地古老的方言。也有人讲了个无从考证的故事,说是20世纪80年代,南京一位男生爱上了班里的女生,偷偷递的情书中引用了“巧笑倩兮”的句子,谁知女生把信交给了老师,老师说了一句 “不好好学习,整天‘盼东盼西’的,怎么考得上大学”,从此“潘西”这个词便流传了开来。

往来几次,南京在心中一直是这么一个“美目盼兮”的女子的形象。她不是天真的少女,也不是雍容的贵妇,而是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那一份独特的雅致。那种气质,是经历了世代的累积,和纷纭世事的磨炼,一切云淡风轻之后,沉淀下来的淡定从容。

走着走着就走进了历史

第一次到南京,住在明故宫附近一所大学的招待所。御道街旁一片居民区的深处,一座古旧的二层小楼。地板和楼梯都是木头的,踩上去咚咚作响。门前一棵桂花树,正是花开的季节。桂花的香气很独特,明明花香已经洒了满身,却还是觉得遥远而缥缈。婆娑树影下的微凉甜香,让人有种一脚踏进了民国旧小说的错觉。

南京很算得是一座现代的城市了,然而走在街头,脚步却时常在现代与历史之间切换。那可能是一座长满爬山虎的老房子,或者梧桐树掩映中的某条街道,或者仅仅是路标上一个古老的地名。怀旧的感觉常常突如其来,却又像是顺理成章,本该如此似的。

偶入闹市街角一间20世纪30年代模样的书店,戴着老花镜的店员不言不语,低头看着报纸。木地板上一排排低矮的书架。徜徉其间,总觉得下一刻门一开,就会进来一位穿着长衫的先生,或者一个穿着旗袍的民国女子似的。

榆荫下的尘封往事

南京最怀旧的一条街,大概要算是颐和路了。颐和路不是南京的旅游区,这里的民国公馆建筑群却是闻名在外。

1929年12月,南京国民政府颁布《首都计划》,南京城开始了现代城市规划的道路。颐和路上的公馆区就是《首都计划》中规划的新住宅区,也是后来唯一实施建设的高级住宅区。

特意去寻访颐和路,是在一个下午。那是条两旁种满榆树的街道,初冬季节叶子大部分已经落了,疏落的枝条间漏下点点午后的阳光。路上很安静,也许就是因为过于安静了,走起来总感觉比实际的长度长得多似的。

颐和路上一个个大门紧锁的小院,都以“颐和路××号”命名。民国式样的洋房风格各异,但统一的都有种融现代建筑于传统审美的典雅。

一眼望,没有太过浓烈的颜色,一色青砖灰瓦,或者淡淡的米黄。锈迹斑斑的铁门里,偶尔露出几株花木,看起来也是天长日久疏于打理,无声无息地凋零着。围墙并不算高,但也足以深锁了那些陈年往事。“一条颐和路,半部民国史。”马歇尔,汪精卫,阎锡山……这些公馆的旧主人和曾经住过的人物,都是民国历史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说不清楚这些老房子里埋藏了多少惊心动魄的往事,哪一间屋子里发生的某个小小的细节,也许就曾改变过历史的轨迹。而如今的颐和路却只是一位沉默的老人,坐在冬日慵懒的阳光下,皱纹里堆满故事,表情却只剩下“天凉好个秋”的安详。

日影西斜,路上车辆行人忽然多了起来——— 原来是到了下午放学的时间,家长们接送学生从此路过。在那些边走边嬉闹的孩子们眼中,这条老街也许只是条普通的放学路,但他们的身影,让这条几乎已经老成了时代背景一样的街道立刻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六朝旧事随流水

在南京一条名叫延龄巷的小巷巷口,有一所游府西街小学。2006年,小学盖楼打地基时挖出了一条东西向的壕沟。考古人员推断,这里就是六朝台城城墙的旧址。

1700多年前,孙权建吴国,迁都建业。东晋在东吴后苑城的旧址改建新宫城,便是六朝台城。历经宋齐梁陈,台城一直是皇权的中心,隋开皇九年(589年),陈国灭于隋军之手,六朝台城夷为耕地,带着三百多年的奢华与纷乱一起沉入地下,渐次湮灭无闻。

一个偶然的机会从这里路过。在小学围墙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一块南京白下区政府立的碑,上面写着“六朝宫城(台城)遗址”。一时之间,很难将这块简朴得不能更简朴的碑记,和印象中的六朝繁华对应起来。物是人非的时光中,岁月在世间万物上默默刻上自己的痕迹,然后又轻轻把它们抹去。“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就在游府西街小学地下的六朝城墙重见天日的同一年,江苏省昆剧院重新演绎了孔尚任的《桃花扇》传奇。这部名为《1699·桃花扇》的新昆曲,在现代的舞台上搭建起一个梦幻般的十里秦淮。有着600多年历史的大雅之声,重新唱响了300多年前南京城中才子佳人的离合故事,以及国祚270余年的大明王朝最后的挽歌。“桃花扇底送南朝”,儿女之情与兴亡之感,一向是南京城历史叙事的一体两面,这似乎是这座古都独有的特色。

大凡古往往最易让人生出兴亡之叹,然而叹的内容却不尽相同。面对西安,人们追慕的大多是旧时功业;谈起杭州,则更津津乐道于曾经的繁华。只有南京,杀伐之气中总有几分诗意的感伤挥之不去。“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金戈铁马的故事讲来讲去就讲成了六朝金粉,紫金山的森然王气最后难免归于十里秦淮的灯影桨声。

当下的传奇

江表风流,六朝金粉,南唐诗韵,晚明悲歌,一代代王朝走马灯似的轮转,南京城的历史上写满命运多舛的记载,而气质中的那份诗意却绵延至今。功业可兴可衰可以磨灭,但这丝文脉却始终不绝。

少年时的才气是肆意挥霍的青春,而经历愈多,曾经的张扬打磨殆尽,内心的积累愈发深厚,诗意收敛于心,沉淀为从容的气度,不会再盛气凌人,也不会轻易为外物而迷失。

印象中南京的诗意气质就是这种。那种气质并非铺陈在表面,好比女子的美丽,不在肌肤之间,而是相处之后自然而然的感触。

最近一次去南京,最后的一站慕名去了五台山下面的先锋书店。如果说颐和路是历史的见证,那么这家辛苦经营了18年的民营书店,便是当下的传奇。

下了公交车就一直在下雨,找到书店入口时,头发和衣服都淋湿了。书店是在地下,刚进门看起来并没有多大,转过弯才发现有一条缓慢的斜坡引向底下的店堂。大厅宽敞得不可思议,从这头几乎望不到那头,随处摆放的书籍和座椅,像是走进了一间庞大的书房,那种场景有种无法言说的震撼。

那天下午,书店里刚好有一场讲座。就在大厅中间,几排座椅圈出一片不大的场地,讲的人轻声细语娓娓道来,听的人安安静静聆听,那种氛围让人忘记了身外的整个世界。

有这么一间书店的存在,也足以让南京成为心目中最具气质的一座城市了。

(据《燕赵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