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里的爆炸声
1月13日下午,老山村民谢昆(化名)听到一声“巨大”的“闷响”,房屋随之颤动。接着,村里人喊:山上爆炸了。即使距离爆炸现场两公里远的沙子冲村村民也感到了震动,听到了“像地下开矿时,炸矿的声音”。
爆炸现场位于一座名为老山的半山腰处。老山海拔200多米,距离老山村约1公里。老山村位于凯里市偏西北约20公里处,是中国最偏僻、最贫穷的村子之一,村民平均年收入只有约1300元。村里近200户居民都是苗族人,除了部分受过教育的年轻人,一般村民都听不懂普通话。
老山村一位村民告诉记者,爆炸地点原本是一块荒地,一个多月前开始,有人用拳头粗的木棒,覆以蓝色防雨塑料布,支起一个面积约20平米的大棚。“常见一些陌生人聚在大棚里赌博。”
爆炸威力极大。谢昆看到,大棚倒在地上,在大棚的中央是一个深1米多、直径约2米的大坑。地上横七竖八地趴着死、伤者。据另一位村民介绍,爆炸现场断肢残骸随处可见。
爆炸事故中死者吴宝星的哥哥吴清德说,政府工作人员告诉他,家属可能见不到尸体,因为爆炸太过惨烈,“很多人已经认不出来。”
官方事后统计,爆炸造成15人死亡,8人受伤。记者在黔东南州医院及凯里四一八医院见到的伤者多是脸部受伤,有人脸部血肉模糊。
流动的“堂子”
凯里市黑车司机李松明(化名)经常接送赌客。他除了去过爆炸地,还去过位于老山村的另外两处深山里的“堂子”。在当地,类似的赌场被称为“堂子”,开设赌场的人被称为“堂主”。
黔东南州天柱县人刘非自2008年开始参与“滚地龙”赌博游戏,去年他在天柱县开了个“堂子”。他介绍,“堂子”的组织架构简单、松散。“堂主”开设“堂子”,任何赌客均可做庄家,庄家下面为小赌客。
“堂主”需要提供场地,保证安全,如果没有赌客坐庄,“堂主”必须坐庄。这意味着“堂主”需要有一定经济实力和社会背景。
一个“堂子”一般由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合伙开设。“堂主”各司其职,有的负责拉人赌博,尤其是拉当地有钱老板来赌博;有的负责处理具体事务;有的负责维护打点关系网。“关系网包括当地村委会、乡镇政府、公安系统相关负责人及黑恶势力头目等。”
黑车司机李松明说,选择山里的一个好处是,如果有警方查赌,赌客可以往山上四处逃窜。这在当地被称为“擂山”。“擂”在当地方言中是赶、追的意思。
刘非说,赌博时间一般为中午12点到晚上6点或7点。一场的赌客10人到20人。因为人员是流动的,每天参赌者可达上百人。这些“堂子”涉赌资金均数额巨大,每天流水可达上百万,甚至千万。
“滚地龙”产业链
在黔东南州,“滚地龙”是颇受赌客欢迎的赌博游戏。“滚地龙”道具包括三个大木盒,以及三个大木头骰子等,骰子上画有鱼、蛇、龙等图案或写有数字。赌博者以猜图案或押数字的方式决定输赢。在黔东南州,押数字的方式更为盛行。
据刘非和另一位玩“滚地龙”多年的天柱县人孟超(化名)介绍,凯里周边的数个县,地下“滚地龙”赌场已形成完整的“产业链条”。
第一环节的就是刘非这样的“堂主”,主要靠向庄家收取“提成”。第二环节是庄家,庄家以两种模式向“堂主”缴纳提成:按时间,庄家每小时给“堂主”2000元到5000元;按赌资额,庄家以每场所赢赌资的“10%”或“20%”的比例给“堂主”交钱。第三环节是小赌客,孟超就是小赌客,他说自己输多赢少。第四环节就是放高利贷的人。他们不参赌,而是提着现金站在赌场放贷。1万元的利息为每天500元。
这一“产业链条”还催生了相关“产业”:接送赌客的司机每天可以从赌场领200元;望风的人、打手一天可以拿150元到500元;卖烟、水、盒饭的小贩每天可以赚数百元。
上述参赌者均提到,在这一链条最上端,还有“隐形的一环”,即当地村委会、乡镇政府及公安系统的负责人。
刘非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他参股的一个“堂子”共有七个“堂主”,按照每场10%的比例向赢钱的庄家提成,每天收入20万元左右。他们每天要向各种“保护伞”交纳2万元的“保护费”。
真凶疑云
爆炸案次日,即1月14日,黔东南州雷山县公安部门发出协查通报,通缉此案中有重大作案嫌疑的黔东南州施秉县35岁男子吴波。但吴波的母亲邓木金及女友梅某的家属,均向记者证实,吴波已于14日上午,在距离凯里247公里外的都匀市落网。警方尚未对外公布吴波落网的消息。
当地一位检察院人士透露,根据警察目前侦查,吴波可能不是实施爆炸的凶手,案件仍在侦破中。另一知情人称,爆炸时,并不是人拿着炸药包进入赌场引爆,而是从地下爆炸。
目前,这起爆炸事故的具体实施者及动机还未被公布,但官方通报显示,此次爆炸与赌博有明显关联。
刘非说,参与“滚地龙”的赌客大多是社会的中下层人员,“好赌、妄想一夜暴富,本身却并不富裕。”刘非曾和“堂主”朋友们讨论,他们认为此次爆炸或为输惨了的赌徒报复。刘非说参赌者男女老少都有,他见过最年轻的不过16岁,最年长的人已经60多了。
在赌博现场,围观者站在外围,下注者直勾勾盯着骰子,骰子滚落的一刻,押大的人大声喊“大”,押小的人喊“小”,仿佛在较量分贝大小。骰子落定,短暂平静后,又爆发出骂声和欢呼声。
刘非曾是矿主,2008年开始赌博,三个月间输了上百万。他借了130万元高利贷,变卖房产及汽车后,仍然债台高筑。不得已,他逃到外地三年才敢回家。“还不起赌债的人,只有三条路可走:跑路、自杀或者杀人。”刘非说。“这种赌博游戏本身就是一颗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专项行动打击赌博
爆炸案后,当地秩序很快恢复,一切如常。死者方辉及王蕾钧的家属说,15位死者尸体大多已于近日火化,家属获得了2万元安葬费。
记者梳理资料发现,在凯里赌博盛行多年,但一直“查而不禁”,某种程度助长了这一恶行。
爆炸案前最近的警方专项行动在去年12月中旬,距爆炸仅20多天,但成果有限:警方共收缴赌资21万元,抓获、查获7名组织者和57名赌博人员。
在凯里所在的黔东南州,去年底据警方统计,“地下六合彩”一年内投注额超过了1亿元。
2012年5月,凯里一位市民在网上给时任黔东南州委书记廖少华留言,称其哥哥迷上了赌博,短短两个月输了几十万,搞得妻离子散。
当年6月,凯里市政府回复该市民称,已经对存在赌博活动的动漫城进行突击检查,并依法销毁了赌博机38台,但其后该市民称,凯里的赌博并未获得遏制。
该消息后被转至贵州省公安厅,8月,黔东南州公安机关在凯里市共查处涉赌的动漫城16家,查封涉赌游戏机502台,刑事拘留3人,行政拘留44人。
爆炸后,凯里正在掀起一场史无前例的“严打赌博犯罪”行动。
凯里市政府近日对各村寨进行地毯式排查,各乡镇、街道均成立禁赌专项整治行动领导小组,各个村、社区、寨组抽调村民组成联防巡逻队开展禁赌等巡逻工作,走村入户宣传禁赌。
对于上述严查赌博的举动,凯里一位参与过数额较大的赌博者表示欢迎。他给记者发来短信称,爆炸案的警示效果“挽救了千万个家庭”。 (据《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