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9日凌晨,广东警方重兵突袭陆丰市博社村。全副武装的三千多警力,封锁海陆空,实施集中清剿。这场名为“雷霆扫毒”的行动,彻底清扫了这个20%的家庭涉毒的村庄,摧毁18个特大制贩毒犯罪团伙,抓捕网络成员182名,捣毁制毒工场77个,缴获冰毒近3吨。
清剿行动从凌晨4点开始,持续2个小时。在新闻发布会上,广东省公安厅副厅长郭少波说,“这是我省有史以来,打击毒品犯罪用兵规模最大,抓捕对象最多,打击震慑效果最好的一次标志性的经典战例。”
广东警方的通报说,近三年,陆丰冰毒占全国的份额已经超过三分之一,在博社村,20%的家庭直接或间接参与制贩毒,已经形成“家族式运作,产业化经营,地方性防护”的局面。
最近,在离海边不过2.5公里的博社村,已经可以闻到海的咸味了。但过去的几年中,由于提炼麻黄素,整个村庄都常年笼罩在一股化学药品气味中。
一位陆丰政法系统的官员说,目前的制毒技术比起20世纪90年代末简单、易操作许多,一般村民也可掌握。十几年前,一个制毒“技术骨干”后面跟着三四个贩毒团伙,而最近几年每个贩毒团伙都有自己的制毒人员。
“20世纪90年代末,主要是购买麻黄碱提炼冰毒;到2012年上半年,村民开始大量购买某些含有麻黄碱的感冒药提炼。”陆丰市禁毒办主任林春家介绍。
64岁村民老蔡说,2012年前后,村中的垃圾堆边,开始出现感冒药的胶囊壳和药盒,“成堆成堆的”。
林春家说,成本上涨,加之相关药品被严管后,制毒者转为大量收购麻黄草。一位当地药商介绍,麻黄草是一种含麻黄素的常用药材,提炼出麻黄碱后可制造冰毒。
老蔡说,当时各地车牌的卡车涌入村庄,整车整车地拉麻黄草,“有时直接卸在进村的路边”。
前述政法系统官员介绍,在博社村制毒的整个链条中,提炼冰毒的最后环节,一般由极少数骨干完成,而前期低端的工序,如搬卸、剥壳、剪切、脱水,则交由村民完成。
此前,广东媒体披露,村里的小孩剥感冒药胶囊,一个月收入过万元;将麻黄草剪切成两三厘米长,一天少则300元多则600元。
“而一个壮劳力种地的月收入,不过1000多元。”前述政法系统官员说。这也成为村里两成家庭参与制毒的原因。
“但这种‘好事’,不是随便谁都能干的。”老蔡说,老板只交给熟悉或者有血缘关系的家族成员。
在“雷霆扫毒”行动前,当地警方曾多次在博社村禁毒,但屡禁不止。清剿行动结束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广东警方高层回应,原因之一是:基层党政组织软弱涣散,多数村民法律意识淡薄,一些执法、公职人员里应外合充当保护伞等。
警方查明,博社村毒贩的“幕后老板”,是汕尾、陆丰人大代表,身兼村支书和村主任的蔡东家,及村支部副书记蔡汉武。前者也是此次行动的头号目标人物。
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政委邱伟说,蔡东家“红白黑都通”,村里有黑保安,村边有明哨和暗哨,在交通要道上有探风点,哪天警方出动,“蔡东家立马通知大家,赶紧注意要下雨了”。
由于提前掌握警方行动,博社村的制毒分子得以提前准备,乃至暴力抗法。邱伟说,此前警方有过两次大规模进村,一进村就被两三百辆摩托车团团围住,村里的路上会放下钉板,楼上砸石头。村民手里有仿制枪支,甚至还有AK47、土制手雷、弓弩等杀伤性武器。
警方发现,这位“毒村”老大不仅信息灵通,而且关系网强大。行动当天,蔡东家在惠州,正试图“打捞”此前涉毒落网的堂弟。警方披露,蔡东家曾找民警帮忙。
一位执行任务的警察曾向媒体分析,基层民警工作量大,但工资一个月2000元多一点,有的民警难以抵抗,受到物质诱惑。
除了基层警方部分人员充当保护伞外,一位蔡姓村民说,村“两委”班子形同虚设,而且原村党支部书记蔡东家更是带了“坏头”。多名当地官员介绍,博社村委十多年没有固定的办公场所,开会、做事全在蔡东家的家里,蔡白天睡觉、手机关机。村干部只听蔡东家的安排,工作组很难开展工作。
村民老蔡介绍,博社是个“半农半盐半渔”的贫困村子。年轻劳动力大都外出打工“讨生活”。但少数村民则在当地“捞起了偏门”。
陆丰政法系统一名官员透露,博社村邻近甲子港,该港80年代初便与香港通航。当地村民通过水路走私摩托车等物,曾一度泛滥。村民称,村里风气一直不好,20世纪90年代,博社村还出现拐卖妇女的现象。在博社村村民走各种“门路”讨生活的时候,新中国成立后绝迹多年的吸贩毒活动,在广东死灰复燃。
公安部曾对全国缴获的毒品样品进行分析,警方发现,2010年全国缴获的毒品,14%来自陆丰。涉毒犯罪再次抬头,基层政府归咎于“村民收入低、经济落后,法律意识淡薄,‘一夜暴富’思想突出”。
2011年7月,因为涉毒案频发,陆丰“三甲地区(甲子镇、甲西镇和甲东镇)”被国家禁毒委列为涉毒重点整治地区,再次戴上“毒帽”。
林春家分析说,陆丰第一次“摘毒帽”后,三甲地区没有形成规模产业,就业空间少,加上暴利诱惑,一些村民再次加入制贩毒大军。
这个阶段,位于甲西镇的博社村,成为当地制贩毒的“标杆村”。当地甚至传出“生意做不做,关键看博社”的顺口溜。
毒品从各个方面改变着这个海边小村。
首先是污染环境。老蔡说,村西南一条水沟原本清澈见底,后被染得跟墨水一样,又黑又臭。很多村民和老蔡一样,已经有两年多不喝井水了,改喝村外运来的10元/桶的纯净水。
制毒为部分村民带来的“一夜暴富”也改变了村民的经济条件和价值观。村民介绍,从2012年起,进村主干道两旁,三四层的豪宅纷纷拔地而起,各种从未见过的名车开进了村庄。有村民看到了商机,专门平整一块地做停车场。一位村民说,参与制毒的村民发财后不敢把钱存银行,只好建豪宅、买名车。还有村民说,暴富者会把成堆钞票或者金条,打包埋在屋内的地下,或藏进墙里。
博社村制毒现象还向邻近村庄辐射。甲西镇一份汇报材料称,2012年9月份以来,毒贩大量购买麻黄草制毒,呈蔓延发展态势,成为“危害本地、辐射周边、影响全国”的社会治安重点突出问题。
三甲地区制贩毒村的蔓延,也造成陆丰吸毒人员人数居高不下。官方材料显示,2010年,陆丰全市录入动态管控系统吸毒人员2300多名;2012年上半年,这一数据上升到3200多名,一年半时间增加39%。“存在着巨大的毒品消费市场和社会治安隐患。”
多位出租车和三轮车司机反映,近年当地抢劫案件频发,“多是吸毒者作案”。这造成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司机愿意拉客进博社村。
清剿行动一结束,甲西镇迅速帮助博社村组建了新的村党支部,原陆丰市人社局主任科员蔡水宝等4人回村兼职,分别任村支书和委员。
“我们正协助警方清查,坚决把毒品问题清理彻底,同时抓紧整治村容村貌,计划引进水果加工厂,努力提高农民收入,让他们走正道。” 上任刚一周的村支书蔡水宝说。
但也有村民对未来表示了担忧,虽然博社村被“清理”,但周边涉毒村庄并未涉及。“禁毒和戒毒一样难,周边村庄制毒一天不绝,博社制毒死灰复燃的隐患就一天不除。”
(据《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