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朝甫

当肆虐的风扫落了树枝上的最后一片残叶,雪花就飘下来了。弥弥漫漫,纷纷扬扬,不知哪是山,哪是路。每当看到满天飘舞的雪花,一种睹物思人的怀念就袭上心头。

标准的瓜子脸型,镶嵌着一双忧郁而美丽的眼睛,使人顿生一种爱怜,这就是“雪花”,我孩时的伙伴。听妈妈说她生在农历十一月廿三,那天正赶上“小雪”节气,天上又飘着雪,就给她起了个好听的名字:雪花。名字动听,可日子难挨。据说雪花娘婚前得过肺病,瞒着婆家嫁过来,指望生个男孩儿能去病根儿,谁想偏不随愿,生了个雪花。雪花娘心情抑郁,肺病又复发了。娘非常疼爱闺女,可愚昧的爹以为是雪花带来的晦气,话里话外都排斥娘俩,娘只好把苦往肚里咽。雪花是个懂事的孩子,自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对爹小心翼翼地侍奉,生怕惹出是非来给娘添麻烦,对娘更是格外体贴照顾,她知道娘都是为了她。在我的记忆中,雪花压根就没开怀大笑过,总像负疚似的,用忧郁而美丽的眼睛看着爹的脸,一举手、一抬足都揣摸着爹想干啥。只要爹古板的面孔呈现笑容的时候,她的脸上才漾出些许微笑。尽管微笑是那么勉强,那么吝啬,却是那么美丽动人。雪花只有和小伙伴在一起的时候,才最快活。捉迷藏她藏得最神秘;踢毽子她踢得最多;放爬犁她放得最远,美丽的大自然是我们天然的“娱乐场”。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相约到南山割猪草,途经一条河,有人提议洗洗澡再去,我们正心里痒痒。于是大家跳进河里,真是如鱼得水:大肚漂洋、憋死孩子、青蛙跳水、搂狗刨……玩得开心极了。日头偏西,回到家里,各个受罚自不必说,可害苦了雪花。雪花爹当头一顿痛骂,逼她立马去割够三天的猪草,娘躺在炕上怎样求情也不中用,雪花眼睛哭得红肿,不得不去了西山坡。我们闻讯带上松明火把,总算帮她割够了三天的猪草。从此,雪花失去了“乐园”,她只能远远地看着我们玩耍,我猜想她忧郁而美丽的眼睛里一定充满了凄婉与惆怅……

后来,雪花娘死了,爹把她嫁到河南老家。那一年她刚满16岁。

那是一个多雪的冬季。天上飘着雪花,马头上挂着大红花,雪花穿着鲜红的嫁衣傻愣愣地坐在车上,目光已近于呆滞。我拨开送行的人群,把热乎乎的煮鸡蛋揣进她怀里时,她的眼里涌出了两行热泪。半晌,她攥着我的手说:别忘了,你还有个雪花姐。我已哭成小泪人,哽咽着安慰她:雪花姐……走……吧,也许……能碰上个好人家……雪花摇着头,泪水从脸上滑落到她弯弯的嘴角边,我猜想那泪水又苦又涩。

雪花飘飘。

四野迷迷茫茫,不知哪是天?哪是地?哪有山?哪有路?雪花迎着铺天盖地的风雪走了。我也默默地伫立在村头的风雪中为她送行。

雪花,你在哪里?你现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