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瑶
她是我们小区里的裁缝，由于做活精巧细致，深受居民们的推崇，大家有修边裁剪的活儿都喜欢找她，我是听邻居口口相传才知道她的。
那天，我给新买的裤子扦边儿，便慕名找到她的小店。这是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平房，屋内陈设简陋紧凑，一张床、一个折叠沙发、一个简易书柜，占据了一大半空间。她的缝纫机和操作台插空摆在靠窗的位置，白天这是她的操作台，晚上则是孩子们的书桌。她不擅言辞，说起话来略显腼腆。后来，她儿子放学回来，我们谈到孩子，话题才多起来。从她那里，我得知她是湖南人，十几年前从家乡的服装厂下岗后，和丈夫背井离乡来到北京打工，丈夫在外维修电器，她则在租住的小区里开了家裁缝店，生意还不错。她有两个儿子，小儿子10岁，在附近的小区上小学，先前大儿子一直在老家跟随奶奶生活，小学四年级时才从湖南老家接到北京，现在读初中。
前段日子去她的小店，正值暑假，孩子们坐在院子里的旧藤椅上看书，我一进门，发现她正专注地盯着电脑，页面是会计考试系统，我好奇地问她干吗，她忙站起来笑笑说：“明天会计证考试，我再抽空做点题。”
我有些吃惊，裁缝是门手艺活，做得好好的，干吗中年改行，费劲儿学会计。她说：“我准备回老家了。”停顿片刻后解释说：“孩子户口在老家，终究还是要回去参加高考，倒不如早点转回湖南。长沙的教学条件比我们老家县城好，我先把他们转到长沙。小儿子今年升初中，前阵子带他回去参加考试，他考上了长沙的一所重点初中。”说到这里，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问：“那大儿子怎么办？”她说：“大儿子今年秋季读初三，现在回去不能插班上，只能等他在北京考完中考，明年再回长沙参加入学考试。今年他在班里考了第一，我趁暑假给他报了几个学习班，好让他抓紧点。”我建议她可以像其他打工族那样把孩子丢在老家，由老人们看管，她却坚决地摇摇头说：“隔代教育是个问题，把孩子带在自己身边放心些。在哪儿生活都一样，我就是想把两个孩子培养成人，如果两个孩子荒废了，我就是再奔又有什么用？”她说大儿子当初在老家疏于管理，刚转到北京时学习跟不上，又正值叛逆期，曾经离家出走过。她疯了似的到处找，等找到了，她自己大病一场。从那以后，高中毕业的她每天抽空自学孩子的课本，晚上再手把手地辅导孩子。功夫不负有心人，半年后，孩子的成绩有了起色。我能体会到她作为母亲的良苦用心，同时又替她忧虑将来，便轻声问她：“这里的店就算放弃了？”她点了点头说：“我干裁缝二十多年了，也想换一行，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好。”她指指电脑说：“我平时抽空看看书，学学会计课程，打算考个会计证，回老家可以找个兼职干，又能兼顾孩子。”我知道会计证考试要一次性通过三科才算合格，而这其中又存在某些偶然性和不确定性，所以难度不低，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日夜为生计奔波、为孩子操劳，没有任何会计基础的中年女人呢？为了不影响她，我把衣服搁下，嘱咐她考完再做。
几天后，我去取衣服时，大儿子依然坐在门口看书，看到我后，小伙子站起来礼貌地说：“我妈去买火车票了，她明天和我弟回老家。”我关心地问：“你妈的会计证考得怎么样？”小伙子憨笑着说：“考过了，两门考了八十六，一门考了七十八。”那一刻，我竟忍不住欢呼起来：“真棒，你妈真棒。你有这样的妈妈真幸福！”
我能想到，这一纸证书背后倾注了她多少心血和努力。一个平凡的北漂打工族，一个普通的中年女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一边悉心地抚育两个孩子，一边认真地裁剪自己的人生，于她来说，抚养孩子不是单纯地给他吃饱穿暖，人生亦不是一成不变的样本戏，只要尽心尽力，在哪儿都会有精彩人生，她是这样教育孩子的，也是如此身体力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