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锐

小妹是家里第二个女孩,出生第40天,便消失了。

小妹消失的夜晚,大姑在桥下捡到一个女婴。她过桥听到桥下有孩子的哭声,过去看看,是个婴儿,身上带着一封信,大意是:我们生下了这个孩子,却抚养不起,求好心人给她一口饭吃,把她养大成人,我们十分感激。

后来才知道,这是一个局。当时不少农民为了要个男孩,把先生出来的女孩弃于路边,或放到只有男孩的富裕人家门前,并且以后永不相认,算是对得起抚养她的人家。送走的女孩的名字也和她们的命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叫“朵子”,取“躲”字音,意为躲避;有的叫“丽子”,离家之意;小妹就叫“小丽”,自小离家的意思。而有幸留在家里的女孩也有了类似莫言小说里的“盼弟,念弟,求弟”之类的名字。

小妹的故事,连大姑父都不清楚。直到小妹三岁半的时候,弟弟出生了,才明白事情的始末,于是小妹被接了回来。刚回家的妹妹和我们特别生疏,不敢说话,不敢玩耍,在大姑家养成的走路小跑或蹦跳也被爸爸吼过多次。爸爸的吼声她特别害怕,远远听到爸爸的声音她就不知所措,很胆怯的样子。

对我这个姐姐,她是处处让着。那时家里难得吃上一次肉,吃肉时我一点肥肉不吃,她就跟我说她爱吃肥肉,不爱吃瘦肉,然后把她的那份瘦肉都让给了我吃,她吃肥肉。其实,我知道她也不爱吃肥肉,大概那时她没有安全感,为了一起玩时我们不把她当外人而来讨好我,也许是她骨子里天生就有谦让品质。对弟弟,小妹是百般疼爱。那时我和弟弟都很叛逆,我和弟弟打架。可是妹妹从来都是安静的,她顺从我,疼爱弟弟,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让着我们。

从小学开始我和弟弟每学期得奖状,三好学生,妹妹都没有,直到初中毕业。后来她和我说那时回家特别自卑,在我俩面前更是。整个初中阶段,妹妹是在很压抑很努力的氛围中度过的。为了省饭钱,每天骑车八里路回家吃饭,有时赶上家里忙还要自己做饭,走之前帮着奶奶把猪给喂了。弟弟和妹妹在同一所初中读书,晚饭是五毛一碗的面条加米饭,早饭是五毛钱四个的机器馒头加赠送的咸菜。若是一起吃午饭,她还会从自己的碗里挑出弟弟爱吃的菜放进他碗里。

1999年,我从初中考上师范。学费三年要7000多块钱,去上学时除了借来的钱,家里连面值一块的钱都给了我。后来,小妹初中毕业也考上了师范。不过到他们那一届已不再包分配,自己解决就业问题。她上师范时,我们家更加艰难。我们都小心地计算着自己的生活费。我放假顺道去学校看小妹,晚上住在小妹寝室,发现她的枕边放着半包方便面。我说,怎么在床上吃东西呢。她说,我们都在床上吃东西。我快走的时候,小妹的一个室友悄悄地跟我说:“她舍不得花钱吃饭,总是出去批发四毛钱一包的方便面,中午吃方便面,晚上也是,晚上方便面吃一半,睡觉前饿了再吃另一半,一个月只花80多块钱生活费呢。”我告诉她,方便面不能多吃,去食堂吃饭,否则会把身体弄坏的。她笑着说没事,好着呢。师范毕业,小妹从攒下的生活费里给每个家人都买了礼物:奶奶的帽子,妈妈的围脖,爸爸的手套,我和弟弟爱吃的零食。剩余的500多元钱也上交给了家里。她也从去读书时的100多斤瘦到了80多斤。

小妹从2004年毕业到2008年辗转很多地方,从幼儿园到初中,语文数学英语科科教过。每年暑假,已是老师的我和读大学的弟弟都很轻松,只有小妹,一直惶惶不安,准备着招教考试,在对未来的茫然中煎熬着每个暑假。因为第一学历问题到2009年才有机会参加招教并考上一名正式老师。

工作了的小妹由于自己的谦虚和努力,赢得了领导和学生的喜欢。随着她的成长,我们交流的增多,小妹变得更加开朗与自信。教学成绩突出,不断受到表彰,一次参加区里的优质课和演讲比赛,都得了一等奖。小妹已经不是当初不敢大声说话的小妹了!

十年过去,我们家也发生了大变化,爸爸做起了生意,我研究生毕业参加了工作,弟弟研究生也即将毕业。最让人欣慰的是小妹,她美滋滋的日子让爸妈多年的愧疚终于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