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英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地方是乡下奶奶家,那儿有最蓝的天空,最清的河流,最大的自由,最少的干涉。爷爷奶奶不管束我,任由我和同村的孩子们嬉戏玩耍,感谢爷爷奶奶,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就是他们给予的。
乡下孩子的世界单纯而美好。村子门口有小溪环绕,一丛丛浓密的绿色植物沿岸覆盖,不知名的野花野果的香甜气息混在空气里,令人愉悦和幸福的感觉充盈心中。溪水清澈见底,踩着清凉溪水底下的细沙和碎石,调皮的小鱼会撞到脚背上,透明的细虾在石头间水草丛游走。羽毛雪白的大鸟在村头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里忽隐忽现,发出古老而神秘的叫声。而我,这个贪玩的孩子,直到暮色弥漫依然不知回家,每次都是奶奶站在村口大声唤我的乳名,我才浑身黏满湿热的汗水,穿过潮湿的草丛,头发上粘着野草,带着一身泥土,提着鞋,光着脚丫,跑回家去。
四月进入插秧季节,爷爷是最忙的,放水耕田,铲秧挑秧,在清澈的水田中,爷爷和同村的大人们一字排开,低头弯腰,一手不时抓起事先抛在田中的成把秧苗,一手灵巧地取秧插秧,边插边往后退,已插好的秧苗在身后形成一条直线。爷爷赤脚在田里忙着,我在田埂边悠闲地玩着。田埂上的草丛里有一种野草,在初春时节会抽出嫩芽,剥开外层露出里面白白的毛茸茸的,我们小孩子管它叫“鸡腿”,甜丝丝的,好吃。有时按捺不住好奇心,我也会卷起裤腿跳进水田里凑热闹,常常会有硕大的蚂蟥不知不觉地吸到腿上,拽都拽不掉,越拽吸得越紧,一旦发现被蚂蟥吸住了,我就会吓得拼命哇哇大叫,想跳跳不起来,腿陷在水田的淤泥里拔不出来。这时爷爷会赶紧跑来,用力照我腿上的蚂蟥“啪啪”两巴掌,蚂蟥就落进水里了。这真是既恐怖又刺激的经历。
夏天凉爽的早晨,我陪着奶奶去门前的小溪边洗衣服,奶奶举着一根磨得很光滑的棒槌,用力捶打着衣服,很有节奏。老家有种皂角树听大人说可以代替肥皂,我便爬到树上扯下成把成把的皂角,放在奶奶脚边的石头上让她用来洗衣服。奶奶洗的衣服干净平整,闻着香香的,不知是不是用了我摘的皂角。雨后,我和伙伴们便去山上挖地菜皮。这是一种类似于黑木耳一样的野菜,滑溜溜的,黑黑的,长在地上,因为雨水的滋润,雨后的地菜皮特别多,没多长时间就能挖上一篮。回家让奶奶配上小葱辣椒用柴火锅炒炒,别提有多香了。多年以后,有一次在外面吃农家饭上了一盘地菜皮,闻着久违的香味我差点掉泪了,我以为失去了奶奶我再也吃不到它了。
金秋时节,是收获的季节,爷爷拿着镰刀到田里收割稻子,打成捆挑到稻场晾晒后开始打稻子,成堆的草垛像一座座小山耸立在稻场,成了我们小孩子捉迷藏的好地方。农忙过后,我们拎着筐跟大人去深山林里扒松毛,幽深高山森林,树木夹道的山间小径铺满厚厚松针,我们用耙子把大松树下的枯叶拢在一起,装进筐里扛回家,堆积在厨房灶台边。奶奶在做饭时顺手抓一把松毛塞进炉膛,用火柴点燃,再架起劈柴把火烧旺。奶奶屋后山上有成片橡子树,“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芜冈”,哥哥和玩伴们去打橡子总会带上我,他们有的爬到树上摇晃树枝,有的站在树下用竹竿敲打,橡子纷纷从树上蹦下来,我蹲在地上忙不迭地捡。长在高处的橡子够不着,哥哥从树下捡了块小石头朝头顶上的树枝丫砸去,边瞄准边挥动手臂还不忘嘱咐我,妹,蹲着别乱跑哈,小心石头。话音刚落,几粒橡子和石头同时落下,不偏不倚正巧砸中我的脑袋!这次受伤成为日后我要挟哥哥让步的最好借口。
临近春节,奶奶早起格外忙碌,洗洗涮涮,忙着准备年货。我穿着奶奶缝制的暖暖的棉衣,坐在暖烘烘的火盆前,烤红薯、烤粉条,火盆上方吊的茶壶水烧开了,“扑哧扑哧”冒着热气,火盆边沿煨着瓦罐,飘出诱人的肉香。厨房里的火灶,干柴塞进去,火苗闪耀,松枝和灌木发出噼啪脆裂声音。灶膛里的火光一闪一闪地映着奶奶慈祥的脸庞,在我的眼前如此清晰真实,瞬间又渐渐变得模糊。
记得一本书上写着,人的故乡是他不能再回去的地方。但有时候,我很想回到过去,去遇见小时候的自己,那时我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