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科平

在乡村里出生,长大后到城市工作生活,我骨子里总是有些自卑,在穿着打扮、言谈举止、个人卫生方面不自不觉地向城里人看齐,皮鞋常常擦得乌黑锃亮,身上收拾得干净利索,在各个方面都显示不出自己曾经的土气。今年过完春节不久,妻上街看到漂亮的花卉,爱不释手,便买了文竹、百枝莲、夜来香回来,家里顿时增添了生机和活力。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发现文竹、百枝莲、夜来香好像生病了,叶子发蔫,绻缩变黄,失去了原先亮丽的色彩。

赶紧浇水,观察几天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便又去花店买来油渣、肥料,按剂量撒进花盆,可依然没有返绿,看样子难以救活了,只好眼睁睁看着花儿们渐渐衰败,慢慢走向毁灭。

有天中午下班途中,在街上看到一位清理垃圾桶的老伯,他的垃圾车上有不少才掏出来的盆盆罐罐,好像长着与我家一样的花儿。我问是怎么回事,老人说是周围小区楼上的住户,扔掉丢弃在垃圾桶里的。我又问这些花不知道怎么回事,会不会是花匠做了什么手脚?他仔细看了看,然后说,可能是花盆里的土质不看好。

回家后我用小铲翻挖花盆里的泥土,哎哟,那是什么泥土啊?干硬板结,形成了像石头一样的整体,土里还有不少砖块、混凝土的碎渣,铁器都很难挖动,花儿们的根怎么能够扎下去,哪来的营养。

我拿了塑料袋下楼,在小区院子寻找泥土。小区院子楼房周围的空地,不是整洁的水泥地就是漂亮的瓷砖。我只好上街去,到处都是钢筋混凝土的建筑,商店里肯定没有泥土可买,发现路旁大树下面有一点泥土裸露,可怜的空间仅容树根盘踞,泥土的质量也差得很。

偌大的城市,竟然找不出拯救花草的一坨泥土?我的心里顿时空荡荡的,百感交集,不是滋味。繁华漂亮的城市,依旧是沉默的大地和厚厚的泥土,可我不能为找一点泥土把城市掀翻或是扒开呀。

我自然想起家乡的村庄和广袤的田畴,那芬芳的泥土,原始淳朴,油亮蓬松,温润绵软,适宜庄稼、野菜、青草和树木生长。于是,我出城上西塬,看见一位给麦田锄草的大娘。待我说明来意,大娘一笑:“简单小事,需要多少,我挖给你。”她停下锄草,往我袋里装泥土,那布满老茧、青筋暴起的手,就像我的母亲、父亲和村里的邻居、乡亲。

花盆换上新土以后,花儿们缓过劲儿来,绿意盎然,文竹碧青,百枝莲、夜来香陆续绽出花朵,我既高兴又惆怅。自己在泥土里生长,离村后反复洗净身上的泥巴,生怕泥巴影响自己的形象,竟在不知不觉中与泥土拉开了距离,与乡村、与庄稼有些陌生了。

大地和泥土默默地养育万物和人类,我对泥土的怠慢和不敬,是那样的无知和幼稚。我有些释然,溶进身体的乡村、泥土不是包袱而是财富,更是我最深的依恋和灵魂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