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梦鸿纯属偶遇，一个朋友相聚的日子遇见隔壁的故交，自然要进去寒暄几句，于是看见了梦鸿。也许是酒酣胸袒尚开张的豪气，也许是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傲气，梦鸿只用猩红的眼角扫视了我。听说是家乡的画家，也许是仰慕艺术的原因，我立时举杯示好，梦鸿便和蔼地点头致意。心中一笑，心想，是大家风范，又想屁大个小孩我就原谅你的无礼了，再想艺术家大多心无旁骛不善应酬所以便不再偷偷笑了。
再见梦鸿是一个雨天，遇见体育大腕王为民和装帧巨匠时齐先生正在一个小酒馆对饮，应邀入座笑谈对骂不胜欢喜。不久梦鸿翩然而至，三杯两盏语无遮拦，得意忘形之时梦鸿像武松二郎一样大叫给爷将酒拿来，继而索笔纸写墨竹一幅。少倾画成，掷笔于地叹曰：“有酒有画可惜无诗无书。”我闻言不禁勃然而怒，朗声对曰：“梦鸿小子休狂，某立赋打油诗一首让你知道高陵有人。诗云：雨打翠竹有轻声，酒曛红茶无骸形。秋水连天对谈日，春风拂面识梦鸿。”书家翟磊即以南海体题于画上。梦鸿骇然，于是离席举杯一饮而尽，举座笑。
三见梦鸿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百无聊赖时一个电话自称梦鸿，自云心情怅然作画无醍醐灌顶，烦恼甚。我即大笑，于是相邀知己数人坐饮。酒前问梦鸿：“酒量几许？”答曰：“二两。”二两后梦鸿果醉，伏案鼾声起，众人笑。我则暗叹原来梦鸿竟然诚实专注如此，心惜之。酒欢而散，梦鸿独纠缠我不休，尽呕肠中食。指曰：“这是我呕出的心，都在画纸上，唯独不见沥出之血。今生如此，再无大成。”闻言神伤，答曰：“知不足而后足，知足而后不足。你痛苦彷徨的时候正是你将来腾跃升华的时候，最怕你少了不足而自足。”梦鸿眯着醉眼问我：“世有境界二字，你知道否？”我说：“愿闻其详。”梦鸿说道：“按照鸿儒王国维先生的理论，我曾经望尽天涯路，也曾为伊消得人憔悴，至今却不知灯火阑珊中的她在哪里。按照自己内心的感受，经历了画山是山，画水还是水；现在却画山不是山，画水不是水；却总难达画山还是山，画水还是水的境界。早知道艺海无涯，现在才真正体会到艺海无涯，那尽头究竟在哪里？”我沉思了片刻，答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听说画到最高境界即是你所云画山还是山，画水还是水。也曾在冯友兰先生《新原人》中读到人生四境界，即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所谓画如人生，我认为你的作品目前已经超越了功利进驻于道德。处于此境界的人，能了解到社会的存在，能知道他是社会这个整体的一部分。有这种觉解，他就为社会的利益做各种事，或儒家所说，他做事是为了‘正其义不谋其利’。他所做的各种事都有道德的意义。所以他的境界是所谓的道德境界。若有朝一日超越了道德境界，便会像张无忌练成了九阳神功一样进入天地的境界。在这个最终的境界里，这个人可能了解到超乎社会整体之上的宇宙。他不仅是社会的一员，同时还是宇宙的一员。他是社会组织的公民，同时还是孟子所说的‘天民’。有这种觉解，他就更加理解他所做的事的意义，自觉做他所做的事。这种觉解为他构成了最高的人生境界，就是所谓的天地境界。这种境界就是我们追求的最高境界，我们都在不自觉地追求着这种境界。”
梦鸿拍案大笑道：“你说的境界就是葛优说的佛的境界无限远，换言之就是境界只在你我心中。”
“然！” （李 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