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为茶荈据,吹吁对鼎铄。脂腻漫白袖,烟薰染阿锡。”这是左思《娇女诗》里的句子。原本左太冲这诗并非要写茶事,不外乎写写自己两个女儿的娇憨可爱与活泼伶俐,可无意中竟成了中国的第一首茶诗。

这是西晋的事儿。翻翻茶史知道那时茶叶确实已从西南的云南、巴蜀向中原及江南传播了,甚至长江中游的荆汉也已产茶,而上层的饮茶风尚也应该开始风靡了吧。作为都城的洛阳自然更因其地位的重要而使茶成为日常饮料的首选。从女儿为吹鼎煮茶以致衣服被油污烟熏成五颜六色可以想见,左思也定是爱茶的。

读到这诗之前,左思在我心中的印象可不是这样。想想左思在门阀森严中屈居下位,寒微地生活若许年之后,在愤懑不平中构思十年而成洋洋洒洒的《三都赋》之后,在一时名声大噪洛阳纸贵之后,还能静得下心慢煮细斟吗?西晋文人是好酒的,《世说新语》中的酒徒们烂醉如泥是被后人当作“风度”来欣赏的。陆机不是在听说左思拟作《三都赋》后讥讽他说:“有个无知的人要写《三都赋》,若写成了我用它来盖酒坛子”吗?左思的酒量不知如何,但茶看来是常喝的。当然那时的饮茶应该还不具有后世的所谓“道”,茶之为道,当缘于唐宋佛教及文人的推动。左思的喝茶不过是解渴罢了,盖因那时的喝茶是没有喝酒有风度的。

《晋书?左思传》里说他“貌寝口讷”,说不好话。想想也有趣,似乎会喝茶的人往往口讷,陆羽甚至有点口吃,不过茶客们相对无言是很值得回味的,而酒桌上若是一片寂然那就无趣了。当然,左思虽口不善言却把满腔的激情熔铸到文章诗歌中,有时为写作竟然在篱笆厕所里也备上纸笔。在太康诗人们雕琢堆砌着华美的词藻时,左思却能质朴苍劲、骨力独具确是难能可贵的。鲁迅也说过:“正始名士和竹林名士的精神灭后,敢于师心使气的作家也没有了。”不过,左思当是一个例外,他虽咏史,实际上是在“师心使气”。

诗人的面貌总是多面的,正如作为隐逸典范的陶渊明能写出金刚怒目的《咏荆轲》一样,左思也不是浑身的愤懑与不平,闲暇时也能在豪迈刚健之余,煮一煮茶,蘸一蘸笔,写出清丽而又充满生活情趣的茶诗。

附:《娇女诗》

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小字为纨素,口齿自清历。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浓朱衍丹唇,黄吻澜漫赤。娇语若连琐,忿速乃明划。握笔利彤管,篆刻未期益。执书爱绨素,诵习矜所获。其姊字惠芳,面目粲如画。轻妆喜楼边,临镜忘纺织。举觯拟京兆,立的成复易。玩弄眉颊间,剧兼机杼役。从容好赵舞,延袖象飞翮。上下弦柱际,文史辄卷襞。顾眄屏风画,如见已指摘。丹青日尘暗,明义为隐赜。驰骛翔园林,果下皆生摘。红葩缀紫蒂,萍实骤抵掷。贪华风雨中,眒忽数百适。务蹑霜雪戏,重綦常累积。并心注肴馔,端坐理盘槅。翰墨戢函案,相与数离逖。动为垆钲屈,屣履任之适。止为茶荈据,吹吁对鼎铄。脂腻漫白袖,烟薰染阿锡。衣被皆重地,难与沉水碧。任其孺子意,羞受长者责。瞥闻当与杖,掩泪俱向壁。